我一路欢快地跑到银杏树下，用爪子推开了堆在树下的银杏叶，就开始蹲着等谢年。
我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出现。
就像那年的谢年，从秋风卷落叶的纷飞中朝我走来。
我开始想象他出现的场景。
会揉着我的脑袋，说：“走，我带你回家。”
可我有点忘了，谢年曾经叫我什么呢？
无忧的名字不是他给我取的。
他曾经叫我什么呢？
我两爪趴在地上，脑袋也摇摇晃晃地搁在爪子上，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我曾经的名字。
“傻猫，你又来这里等了？”
树上的白狐又懒洋洋地打起哈欠，垂着狐媚的眼睛看着我。
哦，它是一只雄狐妖。
“谢年说，我只要在树下等他，他就会来的。”
“我已经有他的消息了，很快他就会来找我了。”
我说得笃定认真：“等他来的时候，你可别捉弄他，还有树神爷爷。”
树神咯咯地笑几声。
白狐懒洋洋地又打哈欠，笑而不语。
我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生怕一眨眼，错过了谢年走向我的画面。
他一定希望我是第一个认出他的。
“娘，你瞧！树下有只白猫！”
“它怎么一直趴在那儿，一动不动的。”
“它好可爱啊，我能抱它回家吗？”
大概是我一直蹲着的模样着实有些讨人喜，时常有过路人瞧过来，又驻足看了我好一会儿，最后才慢腾腾走远。
我从初开的早市，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上学的孩童已经嘟嘟囔囔地去了又回来，也没等到谢年的身影。
我小声嘀咕：
“或许他迷了路了。”
“也许他乘坐的马车坏了。”
“可能路途遥远，谢年太累，睡着了。”
白狐已有千余年的修为，他虽然懒惰，但修为比我好一点。
我那么小声嘀咕，他都听到了，又咯咯笑起来：
“傻猫，他已不再是当年的穷酸破落户。”
“如今他已位极人臣，不日就要迎娶公主。”
“你怎么还活在过去，忘了人间已过千年，情爱早已变迁。”
我听到了，怔了怔：
“你见过他了？”
白狐“嗯”了一声：“见过了，他如今是当朝丞相，贵不可言，哪里还会记得你。”
我又问：“什么千年？”
白狐静默片刻，哈哈大笑：
“我就说你活在过去，你果真活在过去。”
“呆猫，从谢年死的那时，到如今，已过去千年了！人间轮回几度，他哪里还记得你呢！”
我低头看着一地金黄色的落叶：
“千年……”
原来时间已过去这么久了。
已经千年了么？
我只知道银杏树每逢秋季就会飘落许多叶子，已有了许多回。
也记得曾经还会在树下玩耍的小孩，后来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再后来他的儿孙都有了。
再再后来，我也没见过那些老人了。
“可是……”我挠了挠脑袋，“为什么过了千年，他就不认得我？我还记得谢年，他一定也会记得我。”
“他曾和我说，只要我在这树下等他，他就会记得我。”
白狐闷声笑了良久，说：“他要是还记得你，还喜欢你，又何必去娶公主呢？”
“娶公主？”
这回我倒是的的确确愣住了。
可他怎么会娶公主呢？
他分明答应娶我的。
“笨猫！”白狐忍不住骂我，“跟你说了，他早死了，轮回好多回了。”
我沉默良久：“……死了？”
我很早就知道，我有个坏记性。
我记不住时间，也常常会忘了让我悲伤的事情。
就如，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谢年怎么死的。
白狐替我说了：“当年狐妖王寻你仇来，因她觉得你抢了她的心上人，所以要置你于死地。”
“谢年拼命护你，因此丧命。”
我蹲在地上，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一会儿想着千年时光怎么这样快过去。
一会儿又伤心谢年要娶公主了。
一会儿想着谢年应允我的承诺，他不会忘了我才是。
总之脑子里飘过一个个念头，让我恍恍惚惚。
天何时黯淡下来，日头何时彻底西沉我都不知道。
我只沉默地蹲着，蹲到爪子发麻也毫无察觉。
直到身后有急匆匆的脚步声赶来。
那脚步声太过熟悉，竟能让我回过神来。
我于是回头看去。
是风尘仆仆赶过来的三皇子容秋。
他的脸色如雪苍白，唇色也褪成极浅的粉，气喘吁吁地按着胸口。
一双乌黑如墨的眼睛却冷冷地盯着我：
“急急忙忙跑出来，想寻谁？”
我耷拉下耳朵，气势却不肯输给他：
“我等谢年。”
容秋冷笑：“等到了么？”
我静默片刻，摇摇头。
他又问我：“现在死心了么？”
我不服：“他不会忘了我的，想必他只是忘了来树下的路怎么走了，改日我去寻他，他就会记得我无忧了。”
容秋气笑了：“痴心妄想。”
我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白狐说，谢年如今是当朝丞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明明知道我等他，你不告诉我！”
白狐在枝头慢吞吞说：“喂，无忧，我可是有名字的，别老叫我白狐，没大没小。”
我默默点头：“知道了，白狐。”
白狐抗议：“我不叫白狐！我叫离愁！”
“知道了，离愁，你的名字真像我的哥哥。”
“傻猫，你根本没有哥哥。”
“我不叫傻猫！”
容秋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我们对话：
“你们说够了没有！！！”
我这才看向容秋。
容秋是个很奇怪的人类。
他能听懂我们这些狐妖猫妖说话。
容秋开始质问我了：“你踢翻了鱼肉羹，就为了跑出来等他？”
“我不是故意……”我反驳，“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认得谢年！你这个坏人！坏皇子！”
我早就知道容秋从捡我回去开始，就是不怀好意的。
容秋母妃身份低微，而他自身体弱多病，也并不受宠。
可偏偏就这样，容秋却仍旧有野心。
他的父皇极其喜爱猫，又贪恋美色。
他知道我是只法力微弱的猫妖，但只要我化为人形，还是颇为好看的。
他曾盘算着寻得机会，将我献给他的父皇。
故而他每日给我好吃好喝的，我也并不感恩他。
但鱼肉羹实在好吃，我舍不得走，就留下来了。
容秋伸手就要将我拎起来，气极了：
“不许你去找他！”
我从他的手背跳过去：“谢年对我好，从来不图我什么，不似你满腹心计！”
容秋没能抓到我，索性也不逮了。
他收回手，冷冷看着躲他远远的我：
“过来。”
我摇头：“我不过去，我要找谢年！你从未告诉我，谢年是当朝丞相！”
容秋攥紧了手，冷嘲热讽：“你当真以为他会记得你？”
我重重点头：“谢年从不和我撒谎，他一定还记得无忧！”
“笨猫！”
容秋气恼地转过身。
我在他身后小心翼翼打量他。
他的呼吸起伏，右手紧紧按压着胸口，指关节泛起苍白。
好半天，他说：
“你这样厌恶我。”
“那我放你走。”
我眨了眨眼，愣了愣。
容秋又说：“你走。”
声音冷得像冰块。
我晓得他是真的生气了。
三皇子容秋，往日都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
树上的白狐懒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哼着小曲儿：
“无忧呀无忧，你又要成了没人要的小猫咪啦！”
我沉默了，又狐疑地看了看容秋。
终于转过了身，迈开爪子准备离开。
临行前，想了想，还是对三皇子说了句：
“拜拜。”
容秋的呼吸越发急促了。
我转身猫猫怂怂地走了几步。
然后听见身后“扑通”倒地声。
白狐又懒洋洋道：“病秧子又倒下了。”
我忙回头看去。
果然见容秋倒在满地落叶中，凉风深夜里，显得孤独可怜极了。
我有些不忍心，赶紧跑过去。
容秋脸色苍白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
我用爪子刨了他的脸两下，他都没有醒来。
太医院的太医曾说，容秋病得不轻，不能总受刺激，情绪要平稳。
今日他气过头了，才单独一人就这么跑出宫来追我。
我只得变化出人形，扛着容秋赶紧往宫里跑。
白狐还在后面提醒我：
“你的猫耳朵能别这么招摇吗！喂，你能不能藏一藏啊！”
“还有有你这么扛病人的吗？人类很脆弱，你悠着点扛——”
我虽只是一只法力微弱的猫妖，但比起脆弱的人类来说，扛个人跑数里路还是轻轻松松的。
只是临近三皇子住处了，我不敢招摇，又赶紧变成了猫样。
“谁在那里？”
身后忽地有人走来。
我抬头。
见到一张年轻俊秀的脸。
是太子。
他惊讶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容秋。
又惊讶地打量打量我。
这时，我又听见红玉急匆匆地脚步声。
她走了出来，一见倒地的容秋，惊呼起来：“呀！三皇子……”
又看清了太子，忙跪拜行礼：“太子殿下。”
太子稳了稳心神：“快去唤太医前来。”
红玉“诶”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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