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官道上的粮车（景祐五年，1038年）景祐五年的春末，济州城外的官道被连日的雨浇得泥泞。
陆屹背着简单的行囊，腰间别着那柄从西夏骑兵阵前带回的剑，剑鞘上的漆皮被雨水泡得发乌。
他走得不快，眼睛总往路边瞟——不是看风景，是看那些蜷缩在破草棚里的流民。
“后生，搭个脚不？”
一辆吱呀作响的粮车从后面赶上来，车夫是个络腮胡大汉，赶着两匹瘦马，车辕上插着面褪色的旗子，写着“刘”字。
陆屹摆摆手：“多谢，我自己走惯了。”
大汉却勒住马，咧嘴笑了：“看你不像赶路的，倒像寻事的。
这济州地面，最近不太平。”
陆屹打量着粮车，车帮很高，用粗麻绳捆得结实，但缝隙里漏出的不是糙米的白，是些黑乎乎的碎渣。
他想起柳先生临走时的嘱咐：“江湖不在深山里，在百姓的柴米油盐里。”
“刘老板是做粮生意的？”
陆屹问。
“算不上老板，混口饭吃。”
大汉往嘴里塞了块干硬的麦饼，“城里的王大户要粮，催得紧，这鬼天气也得赶。”
说话间，路边的草棚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妇人抱着骨瘦如柴的孩子，正用破碗接屋檐滴下的雨水。
粮车经过时，那妇人突然冲出来，跪在泥地里：“刘老板，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我家娃快饿死了！”
大汉脸色一沉，扬鞭就想抽：“哪来的疯婆子，挡路！”
陆屹伸手抓住了鞭梢。
他的手不算大，指节却因为常年劳作而格外粗壮，攥得鞭梢纹丝不动。
“她只是想要口饭。”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
大汉愣了愣，随即骂道：“你算哪根葱？
这粮是王大户的，少一粒都要我的命！”
陆屹看向粮车：“王大户的粮，为何用碎糠充数？”
这话戳中了大汉的痛处，他脸涨得通红：“你……你胡说什么！”
陆屹没再理他，转身从行囊里摸出个麦饼——这是他从崂山带的干粮，用新麦磨的面，还带着点甜味。
他蹲下身，把麦饼递给那妇人：“先给孩子垫垫。”
妇人接过麦饼，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嘴里不停念叨着“菩萨保佑”。
大汉看着这一幕，鞭子慢慢垂了下来，嘟囔道：“后生，你这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王大户在济州，比知府还管用。”
陆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我正是来寻他的。”
二、县衙外的对峙济州城的城门守得不严，守城的兵卒缩在避雨的棚子下，对进出的人懒得盘问。
陆屹刚进城，就听见街边的茶馆里吵吵嚷嚷。
“听说了吗？
城西的李家庄，一百多亩良田，全被王大户强占了！”
“何止啊，城南的张寡妇，就因为还不上他的高利贷，连祖宅都被扒了！”
“官老爷不管吗？”
“管？
王大户的小舅子是通判衙门的主簿，谁敢管？”
陆屹找了个角落坐下，叫了碗热茶。
茶刚端上来，就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往县衙去，为首的是个白发老者，手里拄着根拐杖，被几个年轻人搀扶着，边走边喊：“我们要见富通判！
我们要告王大户！”
富通判，就是富弼。
陆屹记得柳先生提过，富弼是个难得的清官，去年刚调任济州通判，专管刑狱和民生。
他跟着人群往县衙走，刚到衙门口，就被一群恶奴拦住了。
为首的是个三角眼，腰间挂着把短刀，正是刚才粮车大汉嘴里的“王大户”家的管家，王二。
“哪来的刁民，敢堵县衙的门？”
王二叉着腰，唾沫横飞，“再闹，别怪老子不客气！”
“我们要告状！”
白发老者气得浑身发抖，“王大户强占民田，逼死人命，你们管不管！”
“管？”
王二冷笑一声，抬脚就往老者胸口踹去，“老东西，活腻歪了！”
脚刚抬到半空，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陆屹不知何时站到了老者身前，抓着王二脚踝的手像铁钳一般。
“你敢拦我？”
王二瞪着眼，另一只手就去拔短刀。
陆屹手腕一拧，王二“哎哟”一声，短刀掉在地上，整个人疼得单膝跪地。
“王大户的人，都这么横吗？”
陆屹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王二心里发毛。
其他恶奴见状，纷纷抄起家伙围了上来。
这些人都是王大户养的私兵，平日里横行霸道，哪受过这气，抡着棍子就往陆屹身上招呼。
陆屹没拔剑。
他往旁边一闪，避开当头一棍，顺手抓住那恶奴的手腕，轻轻一推，那恶奴就踉跄着撞向身后的人，顿时倒了一片。
另一个恶奴从侧面扑来，他脚下微微一勾，那人就结结实实地摔在泥地里，啃了一嘴土。
不过片刻功夫，十几个恶奴就被撂倒了，个个疼得龇牙咧嘴，却没人能近陆屹的身。
他用的不是什么精妙的招式，只是把“护民章”里的卸力、闪避技巧，融进了最平常的动作里——就像在崂山帮张老农推开挡路的石头，自然得很。
“好功夫！”
人群里有人喝彩。
就在这时，县衙的门开了。
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走了出来，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正是富弼。
他身后跟着几个衙役，看到眼前的景象，眉头微微一皱。
“富通判！”
白发老者像是见到了救星，扑通一声跪下，“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
富弼没先看老者，而是看向陆屹：“这位壮士，为何在县衙外动武？”
陆屹拱手道：“晚辈陆屹，路过济州。
见这些人欺压百姓，一时冲动，望通判恕罪。”
王二趁机爬起来，哭喊道：“富通判，您可来了！
这小子不知好歹，不仅打伤我们，还敢污蔑我家老爷！”
富弼没理他，目光落在那些告状的百姓身上：“你们有何冤情，进衙细说。
至于这位壮士，”他看向陆屹，“也请随我进来，喝杯热茶，避避雨。”
三、灯下的剑影县衙的后堂很简陋，只有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幅《济州水利图》。
富弼给陆屹倒了杯热茶，开门见山道：“陆壮士，你的身手，不像寻常江湖人。”
陆屹捧着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晚辈只是在崂山学过几年粗浅功夫。”
“崂山？”
富弼若有所思，“我倒是听说，崂山深处有位柳先生，心怀天下，只是从不涉足俗世。”
陆屹心里一动，没接话。
富弼叹了口气：“不瞒壮士，王大户的事，我早有耳闻。
他仗着姻亲关系，在济州巧取豪夺，百姓怨声载道。
只是……”他顿了顿，“通判虽掌刑狱，却也要受地方势力掣肘。
他的小舅子手握账簿，处处刁难，我虽想处置，却苦无实证。”
陆屹想起了那辆装着碎糠的粮车：“晚辈或许能找到实证。”
当晚，月黑风高。
陆屹避开王大户府邸外的巡逻家丁，像狸猫一样翻墙而入。
王大户的宅子很大，三进三出，后院还有个专门存放账簿的阁楼，守得格外严实——西个家丁提着灯笼，守在楼梯口，腰间都配着刀。
陆屹伏在房檐上，观察着西周。
阁楼的窗户是木制的，上面糊着纸，看起来不算结实。
他从怀里摸出枚铜钱，屈指一弹，铜钱带着破空声，打在远处的假山上，发出“咚”的一声。
家丁们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转头去看。
就在这瞬间，陆屹像片叶子般飘落在窗台上，手指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借着里面透出的灯光，看清了阁楼里的情形——靠墙放着十几个大柜子，都上了锁。
他没惊动家丁，绕到阁楼后面，那里有棵老槐树，树枝刚好伸到阁楼的屋檐。
他攀着树枝，轻轻落在阁楼的屋顶，掀开几片瓦，露出下面的椽子。
“护民章”的心法在体内流转，他的动作轻得像猫。
顺着椽子爬到存放账簿的柜子上方，他用剑鞘轻轻撬开一块地板，刚好能容他伸手下去。
柜子的锁是黄铜的，很结实。
但陆屹没去撬锁，他记得柳先生说过，“护民章”不仅要护人，还要会“取物”——不是偷，是取本该属于百姓的公道。
他从怀里摸出根细铁丝，这是他在崂山帮李樵夫修斧头时磨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铁丝探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锁开了。
他屏住呼吸，从柜子里抽出几本账簿，借着从地板缝隙透进来的月光翻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王大户强占良田的亩数、放高利贷的利息，甚至还有给主簿送礼的明细，每一笔都触目惊心。
就在他把账簿塞进怀里时，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声。
“有贼！”
不知哪个家丁发现了屋顶的动静，大喊起来。
陆屹不再耽搁，从地板的缺口钻回屋顶，刚要起身，就见几支弩箭射了过来，钉在他刚才落脚的地方。
是王二带着人来了，手里还拿着弩机。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王二嘶吼着。
陆屹沿着屋顶飞奔，瓦片被踩得“哗啦”作响。
他知道不能硬拼，这些人有弩箭，伤了人就不好了。
他看准前面的院墙，脚下用力一蹬，身形跃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这是“护民章”里的轻功“踏雪无痕”，虽不及江湖高手那般飘逸，却足够快。
就在他快要落地时，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带起一串血珠。
他踉跄了一下，却没停步，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县衙时，富弼还在灯下批阅公文。
看到陆屹胳膊上的伤和怀里的账簿，他猛地站起身，眼眶有些发红：“壮士……”陆屹把账簿放在书案上：“这些，应该够了。”
富弼翻开账簿，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抬头看向陆屹，目光里充满了敬佩：“陆壮士，你不仅有功夫，更有胆识。
如今朝廷正在开封设武学馆，广招天下勇武之士，以辅国安邦。
我看你心怀百姓，又有这身本事，不如……”陆屹看着窗外的雨，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他想起柳先生的话：“剑经非为江湖争雄，实为守我中原百姓。”
或许，走出崂山，走进这更广阔的天地，才能真正读懂“守民”二字。
“晚辈愿往。”
他说。
富弼抚掌大笑：“好！
我这就给你写封举荐信。
到了开封，若遇难处，可凭此信找我故人相助。”
陆屹接过举荐信，信纸上的墨迹还带着温度。
他知道，从济州开始，他的路，将与这大宋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
（第二章 完）下一章预告：陆屹抵达开封，进入武学馆，却发现这里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
馆内派系林立，有依附权贵的“勋贵派”，有出身江湖的“游侠派”，更有暗中为保守派效力的势力。
一场围绕武学馆教习之位的较量，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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