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县教育局的走廊，弥漫着旧木头和油墨混合的气味。
林正远的伤还没好利索，左肩的绷带还隐隐作痛，但他己经坐在了教育局办公室的硬木椅子上。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坐得笔首，像一株扎根于贫瘠土地的竹子，清瘦而倔强。
“林正远同志，根据你的工作表现和赵局长的推荐，局党组研究决定，调你到县教育局办公室担任科员。”
人事科长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念一份无关紧要的通知。
“谢谢组织信任。”
林正远站起身，声音有些发紧。
他没想到，一次意外的救援，竟成了命运的转折点。
从山村教师到县教育局，这一步，他走得有些恍惚，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
然而，机关大院的水，比山里的溪流深得多。
林正远很快便体会到了。
他被安排在一间拥挤的办公室里，桌挨着桌。
他勤快，每天第一个到，扫地、提水、泡茶，把老同志的杯子都倒得满满的。
可他得到的，是几张冷脸和几声阴阳怪气的“林大干部，今天又来献殷勤啊？”
老李头，办公室的“老油条”，在教育局混了二十多年，最看不惯这种“靠运气上位”的年轻人。
他故意把一叠厚厚的文件推到林正远桌上：“小林啊，新来的，活儿多，你年轻，多担待。
这些都是去年的档案，得重新归档，明天上午交给我。”
林正远没吭声，默默接下。
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排挤。
晚上，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小屋。
妻子苏晚晴正在灯下缝补他那件中山装的袖口。
看到他回来，她立刻放下针线，心疼地问：“累坏了吧？
快坐下歇歇。”
“没事，就是活儿多点。”
林正远笑了笑，从包里拿出那叠文件，“得赶在明天前归好。”
“这么晚了，明天再弄吧。”
苏晚晴劝道。
“不行，明天还有别的事。”
林正远摇摇头，点燃了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他开始一页页地翻看、分类、编号。
文件堆积如山，大多是些过时的会议纪要和报表，枯燥乏味。
他的左肩在灯下隐隐作痛，但他咬牙坚持。
夜深了，苏晚晴劝他休息，他只是摇头。
他想起赵局长的话，想起母亲临终的嘱托，想起青林村孩子们渴求知识的眼神。
他不能辜负。
第二天一早，当老李头带着一丝戏谑来到办公室时，他愣住了。
林正远的桌上，那叠文件整整齐齐地码放成几摞，每摞都贴着清晰的标签，旁边还放着一份手写的《档案归档目录》。
“老李，都在这儿了，目录我也做了，方便以后查找。”
林正远的声音很平静。
老李头的脸色变了变，拿起目录翻了翻，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分类科学合理。
他哼了一声，把文件收走了，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惊异。
几天后，县里要召开教育改革座谈会。
赵怀山局长点名，要林正远也参加，并准备一份关于“山区教育均衡发展”的书面材料。
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办公室里，关于林正远的议论更多了。
“哼，才来几天，就想写材料？
赵局长是不是太看重他了？”
老李头在茶水间阴阳怪气。
“就是，山区教育，他一个县城来的，懂什么？
还不是抄抄报纸？”
另一个同事附和。
林正远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但他没有辩解。
他再次回到了青林村。
他白天走访每一户有孩子的家庭，晚上就着煤油灯，在膝盖上架着小木板，记录着村民的诉求：交通不便、师资短缺、校舍破旧、孩子因贫辍学……他翻山越岭，鞋底磨破了，脚上起了水泡。
他把在青林村看到的、听到的，和自己在县教育局接触到的政策、数据，反复比对、思考。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课堂上，一个聪明的孩子因为家里供不起，不得不辍学去打工。
那种无力感，至今刺痛着他。
在一个无眠的雨夜，他写下了《关于青林县山区教育均衡发展的几点建议》。
他提出：设立“山区教育专项基金”，由县财政拨款和社会捐助组成；建立“教师轮岗交流”制度，让优秀教师定期到偏远学校任教；开通“校车专线”，解决学生上学远的问题；推行“结对帮扶”，让县城学校与山区学校结成对子。
他写得忘我，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他将这份凝结着心血和汗水的建议书，用最工整的字迹誊抄了一遍，交到了赵怀山的办公室。
一周后，局务会议。
“同志们，今天我们重点讨论山区教育问题。”
赵怀山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他环视一周，目光扫过老李头等人，“我先念一份材料，是我们新来的林正远同志写的。”
赵怀山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地朗读起来。
当读到“山区的孩子，不应因出生地而失去受教育的权利”时，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当读到“教育均衡，不仅是资源的均衡，更是机会的均衡，是尊严的均衡”时，老李头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
“写得好！”
赵怀山合上文件，眼中闪烁着赞许的光芒，“数据详实，问题抓得准，对策也切实可行。
这才是真正深入基层，用心思考的干部！
这份建议，我要提交给县委县政府，作为我们下一步教育改革的参考！”
会议结束后，赵怀山特意叫住了林正远。
“正远，干得不错。”
赵怀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次，没有顾及他的伤处，力道很重，“记住，无论在什么位置，都要保持这份心，这份对基层、对百姓的心。
这才是一个干部的立身之本。”
林正远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他望向窗外，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
他知道，这条通往未来的路，布满荆棘，但只要心中那盏灯不灭，他就能一首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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