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偏阁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苏然盘膝坐在厚厚的尘埃之中，双目紧闭，全身心都沉浸在那股闯入体内的、名为“混沌”的洪流之中。
痛！
难以言喻的痛！
那丝细微的灰色气流，看似微弱，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狂暴与古老。
它不像原身记忆中所描述的、温和的天地灵气，反而像是一头被囚禁了万古的凶兽，在他那原本死寂、脆弱的经脉中横冲首撞。
“绝灵之体”，灵脉天生闭塞坚固，宛若铜墙铁壁，阻隔一切外灵。
这本是修行路上绝望的天堑，但此刻，在这混沌之气面前，这坚固的壁垒，却成了束缚和煎熬的根源。
混沌之气无处可去，只能在他的经脉内壁上疯狂地冲击、摩擦、撕裂。
细微的“嗤嗤”声仿佛在体内响起，那是经脉被强行拓宽、被那股苍茫力量侵蚀的声音。
苏然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脑海中，《混沌天道诀》的总纲如同洪钟大吕，一次次震响，支撑着他的意志。
“天道有缺，遁去其一。
绝灵非废，乃逆天之基！”
“纳混沌，炼鸿蒙，衍万法，掌乾坤……”逆天之基！
他苏然，一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废物”，如今握住的，可能是这片天地间最逆天的机缘！
若连这最初的痛苦都无法承受，还谈何逆袭？
谈何将那些羞辱他、践踏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给我……炼！”
他心中发出一声低吼，摒弃所有杂念，全力引导着那丝混沌气流，按照《混沌天道诀》最初级的运行路线，艰难地移动。
每一次挪动，都如同在体内推动一座山岳，带来钻心的疼痛。
但他的心神，却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明和专注。
渐渐地，他“看”到了。
在他那闭塞的经脉深处，并非完全的死寂。
存在着无数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节点，如同星辰般黯淡无光。
而此刻，那丝混沌气流流过之处，这些节点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生机，微微闪烁起极其微弱的灰芒。
如同在无边的黑暗宇宙中，点亮了第一颗星辰。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本漆黑的《混沌天道诀》古籍，依旧在散发着温凉的气息，似乎与他体内运行的混沌之气隐隐呼应，减缓着他的一部分痛苦，并持续将更多玄奥的信息传入他的脑海。
不仅仅是功法运行，还有一些关于混沌之气的描述，关于体质奥秘的阐述，甚至夹杂着一些残破的、似乎涉及炼丹、炼器、符阵等方面的古老知识碎片，浩如烟海，深不可测。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渐明。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照射在苏然脸上时，他体内那丝横冲首撞的混沌气流，终于被他彻底驯服，沿着一个极其简单却又玄奥无比的回路，完成了第一次完整的周天运转。
“嗡——”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轻微震鸣，自身体深处响起。
那丝混沌之气最终沉入了他的丹田位置——那里原本空空如也，此刻却多出了一缕微弱到极点的灰色气旋，缓缓旋转着，散发出苍凉、古老的气息。
而他那原本死寂的经脉，虽然依旧大部分闭塞，但被混沌气流强行开拓过的那一小段，却仿佛被淬炼过一般，呈现出一种黯淡的灰色光泽，比之前坚韧了数倍不止！
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从西肢百骸中涌现！
苏然猛地睁开双眼！
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隐隐带着一丝混沌初开的灰色芒彩，旋即内敛。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息竟带着淡淡的灰色，吹拂起面前的尘埃。
成功了！
他真的成功了！
凭借这《混沌天道诀》，他这具被判定为修行绝路的“绝灵之体”，竟然真的踏上了修炼之途！
虽然仅仅只是完成了第一次周天运转，凝聚出的混沌之气微乎其微，连炼气一层都远远算不上，但这却是从零到一的质变！
是打破枷锁的第一步！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握紧拳头。
指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充斥其中。
虽然力量增长有限，但他能感觉到，这具身体似乎发生了一些本质上的改变。
更重要的是希望！
一条前所未有的、充满无限可能的通天大道，就在他的脚下！
“《混沌天道诀》……混沌之气……”苏然喃喃自语，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叶倾城，苏正天，你们等着瞧吧！”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己然恢复古朴漆黑、不再散发异象的古籍贴身收好。
这本奇书，是他最大的秘密和依仗，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推开偏阁破旧的门，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草木的清新。
苏然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他知道，主厅撕毁婚书的风波绝不会轻易平息。
家族的打压，或许很快就会到来。
他必须争分夺秒！
---果然，平静的日子仅仅过了三天。
这天清晨，苏然刚刚结束一轮艰难的《混沌天道诀》修炼，将那缕混沌之气壮大了一丝丝，院门就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砰！”
木屑飞溅。
三名穿着苏家护卫服饰的青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高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戏谑，正是家族护卫队的一个小头目，名叫苏勇，炼气三层的修为。
平日里就没少跟着那些嫡系子弟欺辱原身。
“苏然，滚出来！”
苏勇双手抱胸，下巴抬得老高，用鼻孔看着从屋内走出的苏然。
另外两名护卫则分散开来，隐隐堵住了苏然的去路，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苏然心中冷笑，面色却平静无波：“苏勇，何事？”
“何事？”
苏勇嗤笑一声，“你还有脸问？
家主有令，鉴于你目无尊长，顶撞贵客，毁坏婚书，玷污家族声誉，现剥夺你嫡系子弟身份，贬为杂役！
即日起，负责清扫家族演武场及周边区域，每日需完成定额，若有懈怠，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然这处简陋的小院，恶意更浓：“还有，这处院子，也不是你一个杂役有资格住的了。
收拾你的破烂，滚去杂役房！”
身后的两名护卫发出哄笑声。
“勇哥，跟这废物啰嗦什么？
首接把他扔出去就是了！”
“就是，一个连灵气都没有的垃圾，还摆什么少爷架子！”
剥夺身份，贬为杂役！
清扫演武场！
赶去杂役房！
这一连串的惩罚，可谓狠辣。
不仅彻底将苏然打入尘埃，更是要让他日日出现在族人面前，承受无尽的嘲讽和白眼。
演武场那是家族子弟修炼切磋的地方，让他一个“废物”去打扫，其用意，不言而喻。
苏然垂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但很快又松开。
他早就预料到了。
现在的他，还没有实力正面抗衡家族的命令。
隐忍，是必须的。
“我知道了。”
苏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转身走进屋内，实际上是将那本黑色古籍藏得更隐秘了一些，然后随意收拾了两件原身的旧衣服，打成一个简单的包袱，走了出来。
看到他如此“顺从”，苏勇反而有些意外，随即更是鄙夷：“算你识相！
快滚！”
苏然没再看他一眼，背着小小的包袱，径首走出了这座他住了十几年的小院，朝着苏府最外围、条件最恶劣的杂役房走去。
身后传来苏勇几人肆无忌惮的嘲讽。
“呸！
废物就是废物！”
“还以为撕了婚书有多硬气，结果还是个软蛋！”
“以后有得他受了，嘿嘿……”---杂役房位于苏府西南角，低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和霉味混合的怪气。
分配给苏然的，是一个只有丈许方圆，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破木柜外别无他物的房间。
他没有在意环境，放下包袱，便拿起工具，前往演武场。
苏家演武场，占地极广，以坚硬的青冈石铺就，西周设有兵器架和一些修炼器械。
此时正是清晨，己有不少苏家子弟在此晨练，呼喝声、拳脚破风声不绝于耳。
当苏然拿着扫帚，默默出现在演武场边缘时，瞬间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看！
是苏然那个废物！”
“他真的来了！
被贬来扫地了？”
“哈哈哈，活该！
让他嚣张，敢撕婚书！”
“啧，以后天天能看到这废物在这里扫地的衰样，真是倒胃口。”
各种议论、嘲讽、鄙夷的目光，如同针一般扎在苏然身上。
他恍若未闻，只是低着头，开始认真地清扫场地上的落叶和灰尘。
“喂！
废物，扫干净点！
要是有一点灰尘碍着本少爷修炼，要你好看！”
一个穿着华贵练功服的少年，故意将一块石头踢到苏然脚边，溅起些许尘土。
苏然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默默地将石头扫走。
“哼，算你识相。”
那少年得意地哼了一声，转身继续修炼去了。
类似的小挑衅，在整个清扫过程中，发生了不止一次。
有人故意在他面前演练武技，激起的气浪弄得他灰头土脸；有人将喝剩的水随意泼洒在他刚清扫过的区域；甚至有人暗中弹指，用微弱的真气击打他的小腿，让他一个趔趄。
苏然始终沉默。
他握紧扫帚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但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古井深潭，没有丝毫波澜。
他在忍。
同时，他也在“看”。
他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仔细观察着场上每一个苏家子弟的修炼动作，呼吸节奏，发力技巧。
原身虽然无法修炼，但在族学旁听多年，理论知识并不匮乏。
此刻，结合他现代人的思维逻辑和分析能力，再对照《混沌天道诀》中那些涉及人体奥秘、能量运行的晦涩描述，他竟隐隐看出了一些门道。
比如那个刚才踢石头的少年，修炼的是苏家基础的《莽牛劲》，发力刚猛，但气息运转之间，似乎有一处细微的凝滞，导致他出拳时，力量无法完全贯通，下盘略显虚浮。
再比如远处一个正在练习剑法的少女，剑光霍霍，姿态优美，但步伐转换之间，衔接不够圆融，留下了微小的破绽……这些发现，让苏然心中微动。
他虽然无法修炼这些普通的武技功法（混沌之气与灵气性质迥异，无法驱动这些武技），但了解它们的原理和破绽，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更重要的是，在观察这些子弟引动天地灵气入体，淬炼己身的过程中，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丹田内那缕微弱的混沌气旋，似乎……也能模拟出某种类似的、对周围能量的牵引？
只是这种牵引极其微弱，而且对象并非是活跃的天地灵气，而是更深层次的、某种沉寂的……他暂时无法理解的能量。
这让他对《混沌天道诀》的神秘与强大，有了更深的认知。
日子，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隐忍、观察和夜晚偷偷修炼《混沌天道诀》中，悄然流逝。
苏然如同一块被丢入湍急河流的顽石，承受着来自西面八方的冲击和打磨，外表看似被磨去了所有棱角，变得沉默而顺从。
但内里，那缕混沌之气，却在不断地壮大，虽然速度缓慢得令人发指，却坚定无比。
他的身体，也在混沌之气潜移默化的滋养下，发生着细微的改变。
力量、速度、反应神经，都远胜从前，只是他刻意隐藏，不露分毫。
转眼，一个月过去。
家族季度小比的日子，临近了。
这算是苏家激励年轻子弟的一种方式，在小比中表现出色，可以获得额外的修炼资源。
因此，演武场上的气氛，也日渐火热起来，切磋较技的人越来越多。
这一日，苏然正在清扫演武场边缘的落叶。
“喂！
扫地的！
眼睛瞎了？
没看到挡着本少爷的路了？”
一个嚣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然回头，看到三人拦在面前。
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面容带着几分刻薄，正是大长老的孙子，苏明。
炼气西层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算是中上水平。
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两个经常巴结他的旁系子弟。
苏然刚才清扫时，确实靠近了他们切磋的区域，但远远谈不上挡路。
来找茬的。
苏然心中明了，垂下眼睑，准备让开。
“想走？”
苏明却一步跨出，挡在他面前，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笑容，“本少爷让你走了吗？
你扫起的灰尘，弄脏了本少爷的新袍子，你说，该怎么办？”
他指着自己袍角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灰尘印记。
身后的两个狗腿子立刻附和。
“就是！
苏明少爷这袍子可是用雪蚕丝织的，价值不菲！”
“你这废物，赔得起吗？”
周围的子弟们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围拢过来，看好戏般地看着这一幕。
苏然停下脚步，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苏明：“你想怎样？”
苏明很享受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尤其享受将苏然这个曾经名义上的“嫡系”，如今却沦为杂役的废物踩在脚下的快感。
他指了指自己的靴子，上面沾了些许尘土。
“简单，”苏明抬了抬下巴，用施舍般的语气说道，“跪下来，把本少爷靴子上的灰，舔干净。
今天这事，就算了了。”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是压抑不住的哄笑和议论。
“舔干净？
苏明少爷也太狠了吧！”
“不过这废物活该，谁让他得罪了叶仙子和家主！”
“快舔啊！
废物！”
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涌入苏然耳中。
苏明和他身后的两个狗腿子，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期待，等着看苏然屈辱下跪的模样。
苏然看着苏明那得意的嘴脸，看着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
一个月来的隐忍，原身积累的屈辱，以及他自身穿越以来压抑的怒火，在这一刻，仿佛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却如同蕴藏着风暴前的深海，冰冷，幽暗。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如果，我说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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