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往两侧滑开时,林澈还没来得及收起口袋里的金属片——那冰凉的触感刚贴回掌心,就撞见了走廊尽头立着的人影。
是议会秘书长,许曼。
她穿了件银灰色的丝绸衬衫,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光线落在上面,晃得人眼睛疼。
手里拎着的鳄鱼皮手包,据说是旧时代的奢侈品,在伊加利亚,这种东西的价值能抵上十个矿工一年的贡献值。
许曼靠在墙上,指尖摩挲着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看见林澈出来,嘴角勾起一抹笑,却没半点温度。
“林法官,倒是让我好等。”
她站首身体,高跟鞋踩在钛合金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敲在林澈的心上。
走廊里的冷光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把林澈整个人罩住。
林澈把金属片往口袋深处塞了塞,抬手理了理法官制服的领口——刚才在看守所沾的矿尘还留在衣角,和许曼的丝绸衬衫比起来,显得格外寒酸。
“许秘书长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
许曼往前走了两步,凑近林澈,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香水味,却掩不住那股居高临下的傲慢,“就是想提醒你,苏梅那案子,别太较真。”
林澈的指尖顿了顿:“按《司法程序法》,案件需要查清事实,怎么叫较真?”
“事实?”
许曼嗤笑一声,抬手拍了拍林澈的肩膀,手指上的戒指硌得林澈生疼,“林法官刚从基层上来,可能还不清楚——有些‘事实’,没必要摆到台面上。
苏梅砸了交易所,按‘扰乱公共秩序’判了,扣点贡献值,关几天,这事就了了。”
“可她的贡献值被克扣了,还有黑市的线索——黑市?”
许曼的眼神冷了下来,摩挲戒指的动作停了,“林法官,你是第一天当法官吗?
伊加利亚哪来的黑市?
那是矿工瞎编的谣言,想博同情罢了。
再说,苏梅案子涉及的交易所,背后是‘重要机构’,你查得太深,对你没好处。”
“重要机构”西个字,许曼咬得很重。
林澈瞬间就明白了——是晨曦财团。
她想起入职时,人事部门特意提过,议会的几位议员,都持有晨曦财团的股份。
“我是法官,只对法律负责。”
林澈往后退了半步,避开许曼的手。
许曼的笑彻底收了,眼神像淬了冰:“对法律负责?
林法官,你别忘了,你的法官资格是怎么来的——要不是议会破格录取,像你这样‘基因缺陷’的人,现在早该在空岛底层修机械残骸了。”
这句话像针,狠狠扎进林澈的心里。
她无法排卵,这是她的软肋。
在伊加利亚,“非生育者”的下场只有一个——被放逐到空岛下层,和那些被淘汰的人一起,靠拆解旧时代男性留下的机械过活,每天呼吸着带着金属锈味的空气,活不了多久。
“我知道该怎么做。”
林澈的声音有点哑,她攥紧了口袋里的金属片,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许曼满意地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笑着的样子:“这就对了。
年轻人,别太轴。
等你在最高法院待久了就知道,‘平等’不是查出来的,是‘平衡’出来的。”
她说完,转身踩着高跟鞋离开,走廊里的“嗒嗒”声越来越远,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林澈的心上。
林澈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口袋里的金属片硌着掌心,她想起苏梅红肿的眼睛,想起那张皱巴巴的贡献值清单——许曼说的“平衡”,根本就是用底层人的命,去平衡财团和议会的利益。
她转身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最高法院的办公室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旧得掉漆的终端机。
助理艾米己经在门口等着了,手里抱着一摞文件,看见林澈,脸色瞬间变得紧张:“林法官,您没事吧?
许秘书长刚才……我没事。”
林澈推开门,走到终端机前坐下,“把苏梅近三年的贡献值明细调出来,还有她的挖矿记录,我要一份完整的。”
艾米的手顿了顿,声音发颤:“林法官,您还是要查?
许秘书长刚才……调。”
林澈的语气很坚定,她看着艾米的眼睛,“我是法官,总得知道真相。”
艾米咬了咬嘴唇,点点头,走到终端机前坐下。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屏幕上跳出一行行数据。
林澈凑过去看,越看心越沉。
苏梅的挖矿记录显示,近三年来,她每天的挖矿量都超过了标准线——最低的一天挖了12.3克卵原矿,最高的一天挖了15.8克,而标准线是10克。
按伊加利亚的贡献值换算规则,1克卵原矿能换10点贡献值,也就是说,苏梅每天至少能拿123点,每月就是3690点,三年下来,至少该有132840点。
可贡献值明细上,苏梅的总贡献值只有120点。
“这怎么可能?”
林澈的指尖指着屏幕,声音都在发抖,“明细上的数字,怎么和挖矿记录差这么多?”
艾米的脸色苍白,她点开明细的备注栏,里面只有一行小字:“系统扣除:资源损耗。”
“资源损耗?”
林澈皱起眉头,“什么资源损耗?
卵原矿的运输损耗?
还是检测损耗?
有具体的扣除标准吗?”
艾米的手指在键盘上按了半天,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的提示框:“权限不足,无法查看扣除细则。”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林澈:“林法官,贡献值系统的后台,是晨曦财团在维护。
除了财团的高管和议会的特批人员,没人能查到具体的扣除规则。
我们看到的‘资源损耗’,就是他们给的全部解释。”
林澈的拳头攥紧,指关节泛白。
原来如此——晨曦财团就是用“资源损耗”这个模糊的借口,把矿工的贡献值扣得一干二净。
她们挖出来的卵原矿,被财团加工成卵子,高价卖给上层人,而矿工们,只能拿到零头都不到的贡献值,连一颗普通卵子都买不起。
“有没有其他办法?
比如查交易所的进货记录,或者卵矿的出库记录?”
林澈问。
艾米摇了摇头:“所有记录都在财团的数据库里,我们没有权限。
之前有个基层法官想查,结果第二天就被调离了岗位,现在还在空岛边缘的小镇上待着,连最高法院的门都进不来。”
林澈沉默了。
她靠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120点贡献值,只觉得刺眼。
那不是数字,是苏梅八年的血汗,是无数矿工的命。
“你先出去吧,艾米。”
林澈的声音有点沙哑,“让我一个人想想。”
艾米点点头,收拾好文件,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澈一个人,终端机的屏幕还亮着,上面的数字像一个个嘲讽的笑脸。
林澈翻开桌上的卷宗,想再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
卷宗里除了苏梅的基本信息,还有一份她和晨曦财团签的挖矿合同。
合同是标准的格式合同,上面写着“矿工需服从财团的资源调配,贡献值按系统结算”,落款处盖着“晨曦财团卵矿分公司”的红色公章。
就在这时,林澈的目光顿住了。
合同的附件页上,有一行小字被划掉了,隐约能看清“矿工有权查询贡献值扣除明细”的字样。
划掉的痕迹很新,像是不久前才用美工刀划掉的。
她突然想起苏梅说的话——“前几年还能拿到正常的数,可自从晨曦财团接手了第三区的卵矿,我的贡献值就越来越少”。
原来,晨曦财团不仅扣贡献值,还篡改了合同,剥夺了矿工查询的权利。
林澈拿起合同,指尖拂过那行被划掉的字,心里像燃起了一团火。
她之前还对法律抱有幻想,以为只要按程序走,就能查清真相,可现在才明白,伊加利亚的法律,早就成了财团和议会的工具。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备注,只有一串冰冷的数字。
林澈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阵电流的“滋滋”声。
过了几秒,一个沙哑的女声传了过来:“林法官,别查苏梅案了。
再查下去,你会和那些矿工一样,消失在空岛底层。”
“你是谁?”
林澈握紧了手机。
“我是谁不重要。”
那个女声顿了顿,“重要的是,你要知道,晨曦财团和议会,早就绑在了一起。
你查的不是一个案子,是他们的命。”
电话突然挂断了,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
林澈放下手机,看着桌上的合同和终端机上的贡献值明细,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金属片。
那上面的男人轮廓,似乎变得更清晰了。
她知道,现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听许曼的话,轻判苏梅,保住自己的法官资格;另一条是继续查下去,揭开晨曦财团和议会的黑幕,可等待她的,可能是被放逐,甚至是死亡。
但她想起了苏梅的哭声,想起了那些矿工指甲缝里的矿尘,想起了许曼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她拿起通讯器,拨通了艾米的电话:“艾米,帮我查一下,第三区卵矿的负责人是谁。
还有,想办法联系上那个被调离的基层法官,我要见她。”
电话那头的艾米愣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好,林法官,我马上查。”
林澈挂了电话,把合同放进卷宗里,又小心翼翼地把金属片拿出来,放在手心。
阳光从办公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金属片上,那个模糊的男人轮廓,像是在看着她。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不是那个坚信“法律天平”的菜鸟法官了。
她要和整个体制对抗,哪怕粉身碎骨,也要把那些藏在“平等”面具下的黑暗,全部挖出来。
而晨曦财团,还有议会,她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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