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漱玉斋将养了半月，阿芜的气色稍好了一些，但身子依旧单薄得厉害，仿佛琉璃美人，一碰即碎。
谢珩军务繁忙，但几乎每日都会抽空来看她。
有时是午后，带着一些南边来的新奇点心或几本闲书；有时是深夜，披着一身寒露，只在窗外看她一眼，确认她安好便离开。
他话不多，常常只是坐着，看她看书、抚琴，或是对着窗外的枯枝发呆。
阿芜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审视与探究，这让她不安，却又无力改变什么。
她是依附他而生的莬丝花，离了他，在这陌生的北境，她甚至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这日，谢珩难得清闲，命人在漱玉斋的暖阁里摆了棋盘。
“会下棋吗？”
他执黑子，随口问道。
阿芜摇摇头，又迟疑地点点头：“似乎……有些印象，但记不清了。”
她看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谢珩眸光微闪，将棋盒推到她面前：“无妨，随便下。”
阿芜执起白子，手指纤细苍白，与温润的白玉棋子几乎融为一体。
她落子生涩，全然不见章法。
谢珩也不催促，耐心地陪着。
下了约莫十几手，阿芜似乎渐渐找到了感觉，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偶尔一步，竟隐隐显出几分锐利和布局。
谢珩执棋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她。
阿芜正凝神看着棋盘，侧脸在暖阁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长睫低垂，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专注的神情，那无意识微微蹙起的眉尖……像极了那个人。
那个曾经名动上京、才情冠绝的沈家嫡女。
谢珩的眸色深了下去，指尖的棋子无意识地摩挲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卫统领低沉的声音：“王爷，京中八百里加急军报。”
谢珩瞬间回神，眼底的恍惚顷刻散去，恢复了往常的冷厉。
他放下棋子，对阿芜道：“本王有事，这盘棋改日再下。”
“王爷政务要紧。”
阿芜连忙起身。
谢珩大步离开暖阁，走到门外，接过军报迅速浏览，脸色骤然沉凝。
亲卫低声补充道：“王爷，信使还说……陛下龙体欠安，太子监国，己下旨召各地藩王及重臣于岁末前入京朝贺，实则……恐有试探之意。”
谢珩冷哼一声，将军报捏紧：“萧煜……动作倒快。”
他沉吟片刻，道：“吩咐下去，三日后拔营，回京。”
“是！”
亲卫领命，又迟疑道，“王爷，那……阿芜姑娘？”
谢珩回头，看了一眼暖阁方向。
窗纸上映出那个纤细安静的身影。
他眸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算计，最终化为决断：“带她一起。
她是本王最重要的‘筹码’，岂能留在北境。”
三日后，镇北王的车队离开了云州城，朝着上京方向而去。
越往南，气候越发湿润，阿芜的心却莫名地越发不安。
尤其是当那座巍峨繁华的皇城逐渐映入眼帘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心悸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她似乎……很害怕这里。
车队并未进入内城，而是在外城一处极为隐秘奢华的别院停下。
这里是谢珩在京中的据点之一。
安顿下来的第二日，谢珩需入宫觐见。
离京前，他难得地对阿芜多嘱咐了几句：“安心待在府中，不要随意出门。
上京不比北境，规矩多，眼线也多。”
“阿芜明白。”
她低声应道。
然而，有些事，并非不出门就能避免。
过了几日，别院来了几位谢珩麾下的文官幕僚，似有要事禀报，却得知王爷被太子召入东宫议事未归。
几人便被引到花厅等候。
阿芜因在房中气闷，由秋禾陪着到花园里透透气，却不料与那几位从花厅出来的幕僚撞了个正着。
几位幕僚乍见一个陌生女子从内院出来，皆是一愣。
待看清阿芜的容貌，虽病弱苍白，却难掩其清丽绝俗的底子，尤其是那通身的气度，绝非寻常婢女所有。
其中一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位是……”秋禾连忙挡在阿芜身前，恭敬道：“诸位先生，这是王府的贵客，阿芜姑娘。”
几位幕僚交换了一个眼神，虽好奇，却也不敢多问王府内眷，拱手行礼后便退下了。
唯有其中一位年纪稍长、姓孙的谋士，落在最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阿芜一眼，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像……太像了……虽然瘦削太多，气色也天差地别，但那眉眼轮廓，那神态……分明像极了两年多前，那位在冷宫大火中香消玉殒的废太子妃——沈青瓷！
孙谋士心头巨震，不敢再看，慌忙低下头，快步跟上同僚，心中却己掀起了惊涛骇浪。
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还是说……他不敢再想下去。
当夜，谢珩回府，孙谋士寻了个机会，私下求见。
书房内，烛火摇曳。
孙谋士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将自己今日所见以及心中的惊疑尽数禀报。
“……王爷，那位阿芜姑娘的容貌，实在与故去的沈氏太过相似！
如今京中局势微妙，苏家势大，太子……陛下对沈家之事尤为忌讳。
若此事传出，被东宫那边知晓，恐对王爷大不利啊！
王爷是否……”他话未说尽，意思却很明显，此人留不得，乃祸患。
谢珩坐在书案后，烛光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人看不清情绪。
他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孙先生。”
“属下在。”
“你看错了。”
谢珩抬起眼，目光如寒刃，首刺过去，“本王府中，只有阿芜，没有什么沈氏。
今日之言，本王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明白吗？”
孙谋士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带着警告的眸子，顿时冷汗涔涔，连忙躬身：“是！
是属下眼拙，胡言乱语！
请王爷恕罪！”
“下去吧。”
“是！”
孙谋士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谢珩一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皇宫的方向，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萧煜……若是你知道，你亲手抛弃、以为早己化为灰烬的人，如今就在本王手中……你会如何呢？
谢珩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