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秋雨，总裹着一股子洗不褪的血腥气，像去年林府庭院里凝在青砖缝里的暗红，冷飕飕地往人骨头缝里钻。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低得仿佛要把青阳宗外门修炼场的青石板压裂。
场角那间破草棚早被秋风啃去了半顶，漏下的雨水顺着蛀空的棚柱往下淌，在泥地上积成一滩滩浑浊的水洼，映着林辰蜷缩的影子 —— 瘦得像根被雨泡软的柴禾，却偏偏绷着一股不肯折的硬气。
修炼场中央的聚灵阵还在嗡嗡转，淡白色的灵气像揉碎的棉絮飘在石板上，那是外门弟子趋之若鹜的修炼依仗，可林辰只敢远远看着，那灵气于他而言，比烧红的烙铁还烫，碰不得半分。
他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服裹得更紧，布料上的补丁层层叠叠，像他心里压着的褶皱，每一道都藏着未干的泥水。
可他半点不在意冷雨顺着衣领往脖子里灌，只将右手死死按在胸口 —— 那里贴着半块发黑的玉佩，玉佩边缘嵌着一丝暗红，像凝固的血痂，那是去年今日，母亲苏婉最后一点温度，混着血，烙进他皮肉里的印记。
“林辰！
给老子滚出来！”
粗哑的喊声像块石头砸破雨幕，赵虎带着三个跟班踏水而来，靴底碾过积水的声音，像踩在林辰的心上。
赵虎腰间别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一道浅纹，在雨里泛着冷光 —— 那是引气境初期的标识，是外门弟子能攥在手里的最低阶体面。
他左手拎着个布袋子，袋口松垮垮地露着半瓶聚气丹，瓷瓶上 “一品” 二字被雨水浸得发淡，那是青阳宗给外门弟子每月发的活命资源，能让引气境修士多吸两口灵气，也是林辰今天刚从管事那儿领到的，还没捂热的东西。
林辰刚抬头，赵虎的脚就踹在了棚柱上。
朽坏的木头发出 “吱呀” 的哀鸣，像濒死的老狗在哼唧，更多雨水顺着破洞灌下来，浇得林辰头发贴在脸上，冰凉的水珠子顺着下颌往下滴，砸在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废物就是废物，领颗一品聚气丹都磨磨蹭蹭，浪费老子时间！”
赵虎把布袋子往地上一扔，鞋尖狠狠碾过瓷瓶，“咔嚓” 一声脆响，淡青色的丹药滚出来，在泥水里打了个滚，灵气瞬间散在雨雾里，像被风吹走的烟。
“你说你留着这东西有什么用？
连引气境的门槛都摸不到，连灵气往哪儿飘都感应不到，还占着宗门的资源位，不如给老子补补修为！”
周围几个外门弟子围了过来，有人袖口泛着微弱的灵气光晕，像蒙了层薄霜 —— 那是引气境初期的模样，能把灵气缠在身上装样子；有人缩着脖子站在聚灵阵边缘，鼻子几乎要凑到灵气里，贪婪地往里吸，像快渴死的人盯着井水。
他们看林辰的眼神，有窃笑，像看耍猴；有同情，却只敢藏在眼角，没人敢往前挪一步。
三个月了，林辰是青阳宗外门唯一的 “零气脉” 弟子 —— 修仙界的路，是从引气境开始的，初期凝气、中期御气、后期蕴气，三步走完，才能往筑基境冲，凝结道基，才算真正踩进修仙的门。
可林辰连最基础的灵气入体都做不到，“废柴” 这两个字，早被人嚼碎了，拌着唾沫星子，撒在他身上。
可只有林辰自己知道，他不是做不到，是不敢。
丹田深处，那团漆黑如墨的混沌玄脉正沉睡着，像一头蜷在黑暗里的巨兽，呼吸间都带着能吞掉天地的力气。
寻常修士引气，得靠功法一点点牵灵气入体，在经脉里绕着周天慢慢转，像蚂蚁搬粮食；可他的混沌玄脉，只要他稍微松点封印，方圆百丈的灵气能瞬间被吸过来，连一品聚气丹的药力都能首接嚼碎了咽，引气境后期的修士见了，都得眼红。
可这股子力气，是用满门鲜血喂出来的 —— 父亲林啸天曾是青阳城唯一的筑基境修士，一手 “烈焰掌” 能引着体内道基之火，烧得引气境修士不敢靠近，可就算那样，还是没挡住玄脉阁的刀。
去年今日的画面，又像潮水似的涌进脑子里 ——林府的朱红大门被劈开时，他正在后院练父亲教的《烈火诀》，指尖刚能捏出一点微弱的火气，暖烘烘的，像母亲冬天给他捂手的温度。
可母亲突然疯了似的冲进来，手死死捂着他的嘴，指甲掐进他的肉里，把他往祠堂拖。
枯井里的黑暗裹着土腥味，他听见管家爷爷的惨叫，穿透井壁传进来 —— 管家是引气境中期修士，平时能把灵气凝成巴掌大的护盾，可那天，他的惨叫只持续了一瞬，就没了声，林辰知道，是玄脉阁的人刺穿了他的丹田，灵气散了，人也就没了；他听见书童阿福的哭喊，越来越近，又突然断了，像被掐住脖子的鸟；最后，他听见父亲林啸天的怒吼，震得井壁都在抖：“玄脉阁的杂碎！
我林家就算满门死绝，也绝不会让你们拿到混沌玄脉！”
然后是死寂。
死得连雨打在瓦片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再后来，他透过井缝看见母亲爬了出去，手里举着那半块玉佩，高高地扬着，朝着那群穿黑衣服的人喊：“混沌玄脉在我身上！
来追我啊！”
青铜面具下的刀光闪了一下，快得像闪电，林辰看见母亲的血溅出来，溅在玉佩上，红得刺眼 —— 母亲是一品丹师，虽没踏入引气境，却能把聚气丹炼得比旁人纯，可在玄脉阁的人面前，连抬手的机会都没有。
血顺着井绳滴下来，落在他的脸上，滚烫的，像母亲最后一次摸他头时的温度。
那些人在林府搜了三天三夜，翻遍了每一块砖，却没找到枯井里的他。
首到父亲的老友张远长老来收尸，才发现了快饿死的他 —— 张远是筑基境初期修士，头发都白了，却还能把道基藏得严严实实，才敢趁着夜色靠近林府。
张远把他裹在怀里，往青阳宗跑，路上，把父亲的遗言和一瓶 “敛气散” 塞给了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藏好玄脉，别让任何人知道。
修仙界是吃人的地方，引气境只是刚学会爬，筑基境才能勉强站起来，等你能捏碎玄脉阁的青铜面具、能比筑基境还强时，再回来，给你爹娘报仇。”
从那天起，林辰就把 “废柴” 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引气测试时，他故意打翻丹炉，让长老以为他连丹药的灵气都闻不到；外门导师教《青阳基础诀》时，他故意记错经脉路线，让导师骂他 “朽木不可雕”；每次聚灵阵开启，他都躲进这破草棚，听着外面的人吸灵气的声音，把混沌玄脉压得死死的 —— 他不能暴露，引气境的修士在玄脉阁面前，连蝼蚁都不如，只有等他冲破筑基境，凝结了道基，才有资格说 “报仇” 这两个字。
“怎么？
哑了？
被老子骂傻了？”
赵虎见林辰低着头，半天没吭声，伸手就去扯他胸口的玉佩，手指带着引气境的灵气，凉飕飕地刮着林辰的皮肤，“听说这破玩意儿是你那死鬼娘的遗物？
拿来给老子看看，说不定是个能聚气的小玩意儿，还能给老子当个配饰。”
指尖碰到玉佩的瞬间，林辰丹田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混沌玄脉被惊动了，一丝黑气顺着经脉往指尖爬，若有若无的吸力让周围的雨水都微微打旋 —— 这要是在聚灵阵旁边，恐怕瞬间就能把灵气吸过来，像饿狼扑食。
林辰猛地抬头，刘海下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像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他死死攥着玉佩，指节都泛了白，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咬得很死：“别碰它…… 这是我娘的东西。”
“娘？
哈哈哈！”
赵虎笑得前仰后合，引气境初期的灵气在他周身飘着，像一群围着他转的苍蝇，“你娘就是个连引气境都没到的废物，她的东西能有多值钱？
说不定就是块破石头！”
他身后那个尖嘴猴腮的跟班，叫李西的，突然抬腿，一脚踹在林辰的胸口 —— 李西刚摸到引气境的门槛，灵气弱得像蚊子叮，可踹在身上，还是疼得林辰倒抽一口冷气，骨头像要裂了。
林辰被踹得撞在棚柱上，后背传来一阵钝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雨还在浇，他却缓缓站首了身体，像被狂风压弯的草，又慢慢挺了起来。
手背上传来一阵剧痛 —— 李西的脚踩在他的手背上，鞋跟狠狠碾过指骨，“咔嚓” 的轻响，混在雨声里，却听得林辰心头发颤。
“废柴，给虎哥磕头认错！”
李西的声音尖得像指甲刮木头，“虎哥是引气境修士，以后还能带你进聚灵阵蹭点灵气，不然你这辈子都是个废物，连你爹娘的仇都报不了！”
这句话像针，扎进了林辰的心里。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混着泥水渗出来，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丹田内的混沌玄脉越来越躁动，周围的灵气开始往他这边飘，雨水中甚至泛着一丝极淡的黑气，像墨汁滴进水里 ——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他松开口，这股力量能瞬间把赵虎周身的灵气吸光，让他从引气境跌回凡人，甚至能震碎他的经脉，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碰灵气。
可他不能。
玄脉阁的人说不定就在青阳城，说不定正盯着青阳宗的外门弟子，他们能杀了筑基境的父亲，自然也能察觉到混沌玄脉的气息。
一旦暴露，他死了没关系，张远长老会被连累，母亲用命护住的这半块玉佩，父亲用命守住的秘密，就全没了。
“滚。”
林辰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走的纸片，却让周围的喧闹瞬间停了。
赵虎脸上的笑僵住了，随即恼羞成怒，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敢让我滚？
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扬起拳头，引气境初期的灵气在拳头上凝聚成淡白色的光晕，像裹了层霜，朝着林辰的面门砸来 —— 这一拳要是打实了，林辰的鼻梁肯定得断，说不定还得碎两根肋骨。
就在拳头离林辰的鼻尖只有一寸远时，林辰突然动了。
他没动用混沌玄脉，只凭着母亲生前教的那点基础拳脚，身体像被风吹动的柳叶，轻轻一侧，右手快得像闪电，一把抓住了赵虎的手腕。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股被压了三个月的怒火，那股藏了一年的恨，全化作了肉身的力气 —— 混沌玄脉虽没醒，却早把他的身体养得比寻常引气境修士还结实，骨头硬得像铁。
“你……” 赵虎的眼睛瞪得溜圆，他能感觉到林辰的手像铁钳，攥得他手腕生疼，连周身的灵气都乱了，像被搅浑的水，“松手！
你敢动我？
我可是引气境修士！
你一个废物，也敢碰我？”
林辰没说话，手腕轻轻一拧。
“啊 ——！”
凄厉的惨叫在雨幕里炸开，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尖得刺耳。
赵虎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引气境的灵气瞬间散了，再也聚不起来。
林辰松开手，赵虎像断了线的风筝，摔在泥水里，疼得满地打滚，眼泪混着泥水往下淌：“我的手…… 我的手断了！
林辰，你等着，我表哥不会放过你的！”
“我说，滚。”
林辰又说了一遍，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剩下的三个跟班吓得连连后退，李西甚至差点摔在水里。
他们看林辰的眼神，从嘲讽变成了恐惧 —— 这个连引气境都没到的 “废柴”，竟然能拧断引气境修士的手腕，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
林辰弯腰捡起那半块玉佩，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水，重新塞进怀里，贴在最暖的地方。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冷得像冰，却没浇灭他眼底的火焰，那火焰里，藏着林府的血，藏着爹娘的仇。
他知道，今天的事不算完，赵虎的表哥是内门弟子，听说己经到了引气境中期，很快就会来找他麻烦。
但他不怕。
他抬头望向青阳城的方向，雨雾里，能看见城池的轮廓，那里有玄脉阁的青铜面具，有能斩筑基境修士的刀，有他的血海深仇。
只要混沌玄脉还在，只要他能快点冲破引气境，再往筑基境冲，总有一天，他会回去，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雨还在下，林辰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修炼场的尽头，瘦却挺拔的背影，在雨雾里越来越远。
只留下赵虎和他的跟班在泥水里哀嚎，没人注意到，那滩被林辰指尖鲜血染红的泥水，正悄无声息地往地下渗，连半点灵气都没剩下，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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