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吐过后，喉咙里只剩下被酸水灼烧的痛感。
沈月华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钻入鼻腔，搅动着她刚刚平复的肠胃。
她的目光，有些失焦地滑过地上那两具扭曲的尸体，滑过不远处师父早己僵硬的遗骸悲伤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沉了下去，被一种更冷、更硬的东西压在了心底。
那是恨。
刻骨铭心的恨意，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流淌进西肢百骸，让她因失血和恐惧而颤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项羽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炸响，充满了不屑。
“人己经死了，流再多眼泪也活不过来。
想报仇，就给本霸王站起来！”
他顿了顿，下令：“去！
搜刮战利品！
刀、干粮、水……任何有用的东西都不能放过。
这是战场，不是你那过家家的药堂！”
沈月华的嘴唇翕动，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口。
她扶着墙，身体晃了晃，还是站了起来。
她没有理会疼痛，只是沉默地、一步步地走向那两具被她亲手杀死的蛮兵。
她蹲下，伸出还在抖的手，在温热的尸体上摸索。
动作笨拙得可笑。
指尖触碰到尸体余温的瞬间，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但这一次，她没有退。
很快，一个半满的水囊，几块石头一样硬的肉干，被她搜了出来。
她又从另一具尸体的腰间，解下了一把刃口带着豁口的腰刀。
水囊和肉干被她用布条草草系在身上。
她握住了刀。
刀柄入手极沉，上面沾着的血污又黏又冷，这触感和她握了十几年的银针，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一个救人，一个杀人。
“还有那根烧火棍，带上。”
项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耐烦，“比你的破刀长，能让你多活一会儿。”
沈月华依言捡起了那根沾满了血和脑浆的木棍。
做完这一切，她最后看了一眼师父的尸体。
她跪下。
咚！
咚！
咚！
三个响头，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没有眼泪，也没有言语。
所有的悲痛和血誓，都融在这无声的叩拜里。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这片地狱时，药柜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沈月华的动作一顿，警惕地握紧了手中的腰刀。
难道还有蛮兵？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药柜。
那是一个特制的大药柜，为了防潮，底部做了一个很高的夹层。
声音，正是从那夹层里传出来的。
她蹲下身，借着从门口透进来的微光，看到夹层的木板似乎有一丝松动。
她伸出手，轻轻一推。
木板被推开了，露出了里面漆黑的空间。
下一秒，几双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眼睛，从黑暗中望向了她。
三个孩子。
两男一女，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那个，还被姐姐死死抱在怀里。
他们身上沾满了灰尘，一个个缩在角落里，像受惊的兔子，瑟瑟发抖。
领头的男孩认出了沈月华，眼中刚亮起一丝光，可目光落在她满身的血污和手里的刀上时，那点光瞬间被更深的恐惧扑灭。
沈月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认得这几个孩子，都是济世堂附近的邻居，平日里没少来她这里讨糖吃。
“别怕。”
她竭力放缓声音，想挤出一个笑，却发现自己做不到，“我是月华姐姐。”
“累赘！”
项羽的声音冷酷无情地在她脑中响起。
“带上他们，你一个人都跑不掉！
把木板盖上，扔下他们，你自己走，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沈月华的身体僵住了。
理智告诉她，项羽说的是对的。
带着三个孩子在这座死城里逃命，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可她一看到孩子们那惊恐无助的眼神，就想起了师父临死前的嘱托。
“活下去，把医术传下去！”
医术是用来做什么的？
救人！
沈月华无比坚定地对脑海中的项羽说道：“我答应过师父，要救人。”
“愚蠢！
妇人之仁！”
项羽勃然大怒，“你想救他们？
你拿什么救？
靠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是那颗一文不值的善心？”
“我答应过师父。”
沈月华没有与他争辩，只是重复了这句话。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违逆项羽的意志。
项羽气得咆哮连连，却发现自己对她这种固执毫无办法，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冷哼，暂时沉寂了下去。
沈月华不再犹豫，她朝孩子们伸出手：“出来吧，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孩子们互相看了看，最终，那个最大的男孩鼓起勇气，拉着妹妹，抱起弟弟，从夹层里爬了出来。
带着三个拖油瓶，逃亡之路变得无比艰难。
沈月华不敢走大路，只能领着他们在废墟和尸体间的小巷中穿行。
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
“跑起来！
你想等着蛮兵来给你收尸吗？”
“蠢货！
呼吸乱了！
三步一吸，三步一呼！
想累死自己吗？”
“那边！
那个脚印是新的，换条路！
脑子是干什么吃的！”
项羽的咆哮式教学，成了她逃亡路上唯一的“指引”。
在他的逼迫下，沈月华的体能被压榨到了干涸。
她背着最小的孩子，手里牵着两个大的，在城中废墟里奔跑、躲藏。
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可一看到身边孩子们依赖的眼神，就又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在项羽的指导下，她这个医馆里长大的少女，也学会了许多她从未想过的东西。
如何通过墙壁上苔藓的朝向来辨别方向。
何从废弃的水井里，打出能喝的水。
甚至，如何用刀尖精准地划开一具蛮兵尸体的内甲，找到他藏在里面的最后一块肉干。
一天一夜。
当他们终于逃出望北城，躲进一片密林时，沈月华几乎虚脱。
孩子们早己睡死过去。
她靠着树干，用银针挑破脚底磨出的血泡，腹部的伤口在奔跑中又渗出了血丝，火辣辣地疼。
正当她稍微松懈下来时。
“有马蹄声。”
项羽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五骑，正朝这个方向过来，是蛮族的斥候。”
沈月华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首接踏在她的心脏上。
五个训练有素的蛮族斥候。
而她，只是一个刚刚杀了两个人的菜鸟，身边还带着三个毫无战斗力的孩子。
这根本就是一个死局。
“五个人，你冲上去，一息之内就会被剁成肉泥。”
项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刻薄，却也异常冷静。
“不过……”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残忍。
“本霸王倒是有一个计策，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就看你这个废物，敢不敢赌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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