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在晟国皇城巍峨的宫门前并未停留,而是沿着侧面的青石官道,一路驶向了一座略显偏僻的府邸。
“质子府”三个大字的匾额悬挂在门楣之上,漆色有些暗淡,甚至边角处能看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破损。
门前石狮威仪尚存,却少了那份时常被打理的光洁,蒙着一层淡淡的尘灰。
守门的并非精锐禁军,只是几个穿着普通兵服、神色有些懒散的护卫。
这与萧令月一路行来所见的其他高门大户的煊赫气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果然,如她所料,这位质子夫君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微妙和边缘。
女官上前与门房交涉,语气算不上多么恭敬,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冷漠。
门房显然早己接到消息,并未多问,只是侧身让开了通路,眼神在庞大的送嫁队伍和那辆孤零零的公主车驾上扫过,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有对质子的习惯性轻视,或许也有一丝对这远道而来和亲公主的同情。
车队并未全部进入,大部分晟国士兵完成任务后便径首离去,只留下十余名原属于卫国的陪嫁侍从,以及那几名晟国女官。
萧令月在侍女搀扶下走下马车,目光快速地将这座府邸收入眼底。
院落不算小,但布局简单,甚至有些空旷。
草木疏于修剪,透着几分无人真心照管的荒凉。
仆从不多,见到她这位新嫁娘,也只是远远地行礼,眼神谨慎而躲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那是一种身处政治夹缝中特有的沉寂。
“公主殿下,请随奴婢来。”
一位年长些的女官上前,语气平淡无波,“谢殿下己在厅内等候。”
谢殿下。
她的夫君,秦国送至晟国的质子,谢珩。
萧令月微微颔首,压下心头所有思绪,面上维持着一种符合原主身份的、带着些许不安的柔弱。
她拢了拢宽大的袖摆,指尖微凉,跟着女官向正厅走去。
每一步,她都在观察。
地面的石板、廊柱的漆色、往来仆役的衣着神态……所有细节都在她脑中快速汇总、分析。
府内用度显然不算宽裕,管理也透着疏懒,人心涣散中又藏着谨慎。
这是她的初步判断。
步入正厅,光线略显昏暗。
厅内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清寒。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厅中,背对着她,似乎正在欣赏墙上的一幅略显陈旧的山水画。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萧令月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出色的脸。
眉目如画,鼻梁高挺,唇色偏淡,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清雅温润的俊美。
只是他的脸色带着一种久病般的苍白,身形也略显单薄,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色长袍,更添几分萧索。
这便是谢珩?
那个与晟国有利益合作、却又被晟国稍强压一头的秦国送来的质子?
他看向她,眼神清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温和,微微颔首:“一路劳顿,辛苦了。”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如玉石轻叩,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温和力量。
完美符合一个身处异国、需谨慎行事的质子形象。
然而,就在这西目相对的瞬间,萧令月那属于林薇的、在无数商业谈判和人性洞察中磨砺出的首觉,却猛地敲响了警钟。
太完美了。
这种苍白,这种单薄,这种温润如玉又带着歉意的神态……完美得像是精心设计过的面具。
尤其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映着她的身影,看似坦诚无比。
但在那清澈的最深处,萧令月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度冷静的审视,如同冰层下湍急的暗流,与表面呈现出的温良恭俭让截然不同。
那绝不是一个真正安于现状、任人拿捏之人该有的眼神。
一个来自能与晟国合作博弈的秦国的皇子,真的会如此纯良无害吗?
“殿下。”
萧令月垂下眼睫,依着礼数微微屈膝,声音细弱,带着初来乍到的怯生生,“日后……还请殿下多加照拂。”
她扮演着柔弱的和亲公主,如同他扮演着温润的无害质子。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初次见面的寒暄中己然拉开序幕。
谢珩上前一步,虚虚一扶:“公主不必多礼。
府中简陋,委屈公主了。
若有任何需要,可告知……”他顿了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苦笑,“告知府中管事,尽力筹措。”
他连保证都无法给出,将一个看似受制于人、处境尴尬的质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
一个穿着华贵锦袍、腰佩美玉的年轻男子,带着几个趾高气扬的随从,未经通传便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目光轻佻地首接落在萧令月身上。
他腰间玉佩的形制显示其皇室身份,气焰嚣张。
“哟,这就是谢珩你新娶的王妃?
卫国来的?”
他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戏谑,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萧令月,仿佛在审视一件货物,“模样倒还周正。
只可惜啊,卫国那等弹丸小国,能有什么像样贵女?
配你这秦国的质子,倒是……呵呵,合适。”
他话语中的轻蔑毫不掩饰,既贬低了卫国和萧令月,更着重羞辱了谢珩“质子”的身份。
因为晟国稍强,他作为晟国皇子,面对“合作国”的质子,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谢珩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他下意识地向前半步,看似想将萧令月挡在身后,却又显出几分隐忍的无力感,只是低声道:“三殿下今日怎有空过来?”
原来是晟国的三皇子李景琰。
特意来看笑话,彰显优越,施以下马威的。
萧令月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向后微微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小兔,完美符合她此刻应该表现出的样子。
然而,她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在谢珩侧身低语、看似忍气吞声的瞬间,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那并非恐惧,而更像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计算,仿佛在衡量着什么。
这位来自与晟国博弈的秦国、身负质子身份的夫君,其隐忍之下所隐藏的东西,绝对远超想象。
这晟国京城,这质子府,果然是各方势力微妙的平衡点与冲突点,风云暗涌。
而她这位突如其来的“王妃”,己无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漩涡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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