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申城还笼罩在薄雾中，林浅梦提前半小时来到绮梦时尚。
设计部所在的 38 层走廊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玻璃幕墙外的东方明珠塔像被蒙了层纱的灯塔。
人事李小姐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干练女性，领着她穿过开放式办公区。
几十张黑色办公桌整齐排列，每个工位上都堆满了面料样卡、色卡本和设计草图，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马克笔和咖啡混合的气味。
林浅梦注意到，靠窗的几个工位收拾得格外整洁，而靠近打印机的区域则像被飓风席卷过。
“这是你的工位，” 李小姐指着角落一个临着消防通道的位置，“旁边是设计师助理小杰，有问题可以问他。”
隔壁工位的男生立刻站起来，他穿着印着卡通图案的 T 恤，头发染成了亚麻色，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你好啊，我叫周杰，叫我小杰就行。
以后就是战友啦！”
林浅梦刚放下包，张薇就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鼓点。
“李小姐，沈总监让新来的助理先整理三楼档案室的过季设计稿，说是让她熟悉下公司风格。”
她的目光扫过林浅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记得把 2018 年秋冬系列的手稿单独挑出来，沈总监下午要用。”
三楼档案室像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空气中漂浮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
整面墙的铁制档案柜排列得密不透风，标签上的字迹有的己经模糊不清。
林浅梦接过张薇递来的钥匙，打开标着 “2018” 的柜子，里面的文件袋堆得像座小山。
“需要帮忙吗？”
小杰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矿泉水，“张薇姐就是这样，对新人特别‘关照’。”
他把 “关照” 两个字咬得很重，递水时压低声音，“档案室的空调坏了半个月了，估计要等你整理完才会修。”
林浅梦接过水，瓶身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
她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文件袋，深吸一口气：“没事，我先理出 2018 秋冬的。”
整整一上午，林浅梦都埋在资料堆里。
她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拆开每个文件袋，里面的设计稿有的用硫酸纸绘制，有的打印在 A3 纸上，边角处还留着设计师修改的痕迹。
她像考古学家般仔细翻阅，试图从这些泛黄的纸张中窥探绮梦的设计脉络。
但渐渐地，一种异样的感觉攫住了她。
2018 年的秋冬系列主打 “几何重构”，而 2019 年春夏的 “光影游戏” 系列中，好几款连衣裙的领口设计与前者如出一辙；再往后翻，2020 年的 “水墨意境” 系列里，一条半裙的褶皱处理，几乎是 2017 年 “建筑之美” 系列的翻版。
“小杰，你看这个……” 她拿起两张设计稿对比，“这两个系列间隔了两年，但核心元素是不是太像了？”
小杰凑过来看了看，挠了挠头：“好像是有点…… 不过大公司嘛，有时候会‘延续品牌 DNA’吧。”
他的语气有些含糊，转身去帮林浅梦找剪刀，“对了，中午食堂的糖醋小排不错，要不要一起？”
林浅梦没接话，她的目光落在一张 2015 年的早春系列设计稿上。
那是一件斜肩礼服，裙摆处用珠片绣出流动的水波纹，右下角的签名是 “沈曼琪”。
而旁边 2023 年的春夏系列备选稿中，一件相似款的水波纹刺绣位置、密度，甚至珠片颜色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设计师署名换成了另一个名字。
“品牌 DNA” 吗？
林浅梦拧紧了眉头。
她想起毕业设计时，导师反复强调 “原创性是设计师的生命线”。
可眼前这些设计稿，与其说是延续，不如说是复制粘贴。
下午三点，张薇来催稿时，林浅梦正将整理好的 2018 年文件袋抱在怀里。
“动作还挺快，” 张薇挑眉，伸手去接，“沈总监在小会议室等……张薇姐，” 林浅梦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在整理时发现，公司有些过往系列的设计元素重复率好像有点高。
比如 2018 年的几何领口，和 2020 年的水墨褶皱……”张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上下打量着林浅梦，眼神像淬了冰：“新人就是新人，看问题只看表面。
品牌调性需要统一，元素重复是为了强化记忆点，懂吗？”
她猛地夺过文件袋，“少管闲事，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看着张薇快步离去的背影，林浅梦站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
她知道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但那些重复的线条像针一样扎在她心里。
小杰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递给她一颗薄荷糖：“别往心里去，张薇姐脾气就这样。
不过……” 他压低声音，“你说的事，其实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敢说。”
傍晚下班时，林浅梦抱着自己的帆布包走出电梯，看见沈曼琪正站在大厦门口打电话。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知道董事会的压力，但绮梦不能再吃老本了，必须推新……”林浅梦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沈曼琪挂掉电话转身，目光与她相撞。
“还没走？”
总监的语气比面试时柔和了些。
“刚整理完资料，” 林浅梦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沈总监，我今天在档案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沈曼琪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设计重复的问题，公司不是不知道。
但时尚圈有时候就是这样，安全牌比冒险更容易活下去。”
她顿了顿，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霓虹灯，“不过，” 她忽然转头看向林浅梦，“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能力打破这种‘安全’，下个月的小皮具系列，你可以试着提个方案。”
林浅梦的心脏猛地一跳。
晚风吹起她的马尾辫，带着申城特有的潮湿气息。
她看着沈曼琪转身走进夜色，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响，像一句未说完的承诺。
回到租住的老式公寓，林浅梦打开台灯，摊开笔记本。
她想起沈曼琪的话，想起档案室里那些重复的设计稿，想起自己毕业设计时那种酣畅淋漓的创作感。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开始勾勒一个全新的轮廓 —— 或许，改变就该从一个小小的皮具系列开始。
窗外，申城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而她手中的笔，正在为自己绘制一颗属于未来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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