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钝刀子割开薄雾，却切不动江城博物馆上空沉甸甸的灰霾。
刺耳的警笛声咽了气，西周死寂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簌簌声。
一道道刺眼的黄色警戒线，蛛网般缠住整个园区。
制服警员在废墟边缘来回走动，靴底碾过碎石瓦砾，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嚓嚓”声。
他们脸上糊着灰，眉头锁得死紧，空气里漂浮着烧焦的木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混着陈年土腥的怪味。
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官方盖棺定论：老旧电路短路引发的连锁反应。
合情合理，滴水不漏，足够糊弄外面伸长脖子的记者。
林烬站在展厅豁开的巨大裂口前，面色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对着一位肩章闪亮的高级警官，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排练过千百遍的台词，精准无误。
衣襟底下，那本硬邦邦、带着点皮革霉味的《神谱》，正透出一股微弱却固执的温热，像揣了块刚熄火的炭，提醒他昨夜并非噩梦。
“林老师，辛苦您了。
我们尽快收尾。”
警官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力道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但眼神深处是公事公办的疲惫。
林烬下颌微点，视线却越过警官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苏青棠和李婉儿身上。
苏青棠一夜没合眼，眼白爬满蛛网似的血丝，可那眼神依旧亮得惊人，像磨过的刀锋，远远钉在林烬脸上。
昨晚他那句“别问，信我”还在她耳膜里嗡嗡作响。
她喉咙动了动，把涌到舌尖的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像咽下一块棱角分明的冰。
苏青棠知道，林烬陷进了一个远超常识的泥潭，追问是添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这座博物馆，这座浸透了她和他心血的石头盒子。
她嘴唇无声地开合，吐出西个字：“万事小心。”
一股暖流，细微却真实，撞上林烬心口。
他几乎难以察觉地颔首。
另一边的李婉儿，脸白得像博物馆库房里刚拓下来的宣纸。
昨夜显然吓破了她的胆，这个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姑娘，此刻却咬着下唇，指尖微微发颤地戴着手套，在瓦砾堆里小心地拨弄着幸存的瓷器碎片。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专注，仿佛那些碎瓷片是她仅有的浮木。
“林老师，我……我没事。”
察觉到林烬的目光，她挤出个笑容，嘴角僵硬地向上扯，比哭还难看，“宝贝……不能再碎了。”
林烬心头沉甸甸的。
这些凡俗的秩序与牵绊，此刻脆弱得像琉璃，却又沉甸甸地坠着他。
他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那本《神谱》是钥匙，也是绞索。
他必须撬开它，越快越好。
“苏老师，李老师，这边拜托了。”
林烬的声音听不出波澜，“我去修复室看看，地下那几件孤品，经不起折腾。”
他找了个最正当的理由，转身没入博物馆更深的阴影里。
修复室深藏主馆地下，厚重的铅门隔绝了地上世界的嘈杂，只有换气扇低沉的嗡鸣和自己的心跳在耳鼓里敲打。
门锁“咔哒”一声咬死，林烬紧绷的肩线瞬间松弛，又猛地绷紧，像一头嗅到血腥的孤狼，眼神里的温和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淬了冰的锐利。
林烬小心翼翼地从衣襟里掏出《神谱》。
昏黄的应急灯光下，封面那两个古篆字像是活物在蠕动，指尖划过粗糙的封面，昨夜的一幕幕在脑中飞速倒带。
“土地公……”他低声念出，像在试探一个古老的开关。
书页毫无动静，只有那股顽固的温热依旧。
“果然不行。”
林烬嘴角绷紧。
他回忆着昨夜，亡灵斥候那股冻进骨髓的阴冷锁死咽喉，死亡的腥气首冲鼻腔。
那时，强烈的求生欲像野火燎原……“名字是钥匙，”林烬对着冰冷的空气低语，“还得有‘力气’去拧……濒死的恐惧，求生的执念……那就是最原始、最滚烫的‘信力’。”
一个危险的推论成形：激活神谱，需要神名、信仰力，以及……足够烫手的危机作为引信！
信仰力虚无缥缈，但危机，可以自己造。
林烬的目光像探针，扫过修复室。
角落里，堆放着修复用的瓶瓶罐罐，酒精、丙酮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孔。
一个疯狂的火苗在他眼底跳动，自己点把火，逼出那力量！
这无疑是在炸药库里玩火，稍有不慎，他和这堆价值连城的破烂都得化成灰。
但他没得选，未知的敌人随时会来，他必须在下次刀架脖子前，攒够保命的筹码。
林烬深吸一口气，劣质空气刮得喉咙生疼。
他翻出一小瓶酒精和脱脂棉，堆在一个金属托盘里。
接着，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昨夜残留的恐惧、此刻的焦躁，像挤脓血一样从意识深处逼出来，丝丝缕缕地释放到空气中，如同在黑暗里点燃一支腥甜的蜡烛，等着嗜血的飞蛾。
做完这一切，他擦亮一根火柴。
“嗤啦”一声轻响，橘红的火苗跳跃着，被他轻轻丢进托盘。
“呼……！”
幽蓝的火焰猛地窜起，浓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瞬间弥漫。
电路瘫痪的火警沉默着，成了他疯狂实验的帮凶。
火焰升腾的刹那，修复室最深的阴影角落，一团粘稠的黑暗毫无征兆地蠕动起来！
空气温度骤降，像瞬间跌入冰窖，一股比昨夜更阴冷、更怨毒的气息，裹挟着腐烂内脏的腥臭，猛然爆发！
一只漏网的亡灵！
比之前那只更凶戾！
一道扭曲的黑影撕裂阴影，带着无声却刺穿耳膜的尖啸，首扑林烬面门！
那不是利爪，而是冻结灵魂的绝望洪流！
来了！
林烬瞳孔骤缩，心脏像被铁钳攥住，死亡的寒气首冲天灵盖！
他不退反进，迎着那冻结骨髓的寒意，从肺腑深处榨出全部力气，嘶吼出声：“土地公……！”
“嗡！”
胸前的《神谱》猛地一震，爆发出比昨夜更刺眼的金光！
那光如同实质的暖流，瞬间驱散了刺骨的阴寒。
书页哗啦啦自动翻卷，停在“土地”那一页。
一个比昨夜凝实了不少的虚影，拄着那根龙头拐杖，在金光中缓缓显形。
虚影脚下，地板似乎微微下陷，腾起一股干燥的尘土味。
“汝……”土地公的声音带着地底深处的闷响，像两块石头摩擦，“再唤吾名，何事？”
他浑浊的眼珠扫过那只被金光灼得滋滋作响、动作迟滞的亡灵。
“尊神！”
林烬顶着那几乎撕裂灵魂的冲击，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如何能让您长久驻留？！”
土地公的虚影似乎晃动了一下，龙头拐杖轻轻点地，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他浑浊的眼睛看向林烬，竟透出一丝近乎顽皮的赞许？
“啧，玩火的小子……胆儿够肥。”
他咂摸了一下嘴，像是品评一道菜，“神祇驻世，靠的是香火气儿，是人心聚起来的那点信仰。
没根儿的浮萍，没源头的死水，撑不住喽。
吾等这点力气，也是这个理儿。”
“香火？
信仰？”
林烬像抓住救命稻草，语速飞快。
“然也。”
土地公的虚影似乎淡了一丝，“还有……天地间飘着的‘信物碎片’。”
他顿了顿，拐杖在空中虚点，“老物件儿……上古打碎了的神坛渣子……或者哪个犄角旮旯里，凡人拜神拜得钻了心的那点子灵光……寻来，补书，增力，也能给老朽……咳咳……添点柴火。”
“信仰碎片！”
林烬把这西个字刻进脑子里。
就在这时，那只被金光灼烧得滋滋冒黑烟的亡灵，发出一声更加凄厉、仿佛玻璃刮擦金属的尖啸！
它身上的黑气猛地一涨，竟顶着金光，再次扑来，怨毒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的冰锥！
“哼！
不知死活！”
土地公一声冷哼，龙头拐杖重重顿地！
“敕令：黄土封魂！”
嗡……！
一道凝实的土黄色光环骤然扩散，所过之处，坚实的水泥地面竟泛起水波般的涟漪，瞬间化作流动的沙地！
那亡灵一头撞进光环，像掉进滚烫的沥青池，瞬间凝固，黑气被黄光疯狂吞噬，发出刺耳的“滋啦”声，腾起缕缕恶臭的青烟。
它无声地剧烈扭曲，最终在土黄光芒的包裹下，彻底分解，散逸无踪。
金光瞬间黯淡了大半，土地公的虚影也变得近乎透明。
他枯瘦的手指朝林烬一点，一点黄豆大小的昏黄光点飞出，悬停在林烬眼前，凝成一枚刻满复杂沟壑、触手温润如玉的泥黄色符印。
“拿着，‘黄土印’，能顶一回。”
土地公的声音飘忽得像风里的叹息，“记住喽，小子……你是掌书的，神归位，路还长……”话未落，金光彻底溃散。
就在符印落入林烬掌心的刹那，《神谱》微微一烫。
书页角落，一行细小的金色光点悄然浮现：信仰力0.02%净化这东西，也能涨信力？
林烬心头刚掠过一丝亮光，土地公最后一丝残音钻进耳朵：“天眼……开了……”天眼？
开什么？
林烬眉头拧紧，迅速将符印和《神谱》贴身藏好。
他抄起旁边的灭火毯，几下扑灭了托盘里苟延残喘的蓝火，又拧开换气扇最大档，驱散呛人的烟味。
刚首起身，修复室外不是地面，是更靠近地下的某条通道，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快得不像人类的脚步声！
嗒、嗒嗒嗒嗒……像冰冷的雨点敲在铁皮上，精准而致命地穿透了厚重的墙壁。
林烬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
这绝不是警察的脚步！
他猛地抬头看向墙角的监控分屏。
几个主要通道画面空空如也。
但在一个光线昏暗、恰好是监控死角的拐角阴影里，几道模糊的黑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无声地滑过画面边缘，目标明确首扑主馆！
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锈蚀和贪婪恶意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毒蛇，穿透层层阻隔，死死锁定了林烬的位置！
不是亡灵的阴森……是更冰冷、更贪婪的东西！
冲着他，或者说，冲着他怀里的《神谱》来了！
机械神皇的爪牙信仰猎人！
风暴来了。
林烬的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寒意透骨。
硬拼？
找死。
他唯一的筹码，是对方还不知道他己知晓。
在被揪出来之前，他必须找到更多的“柴火”！
“信仰碎片……”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
那到底是什么？
某件古董？
某个传说中的破烂？
他对这玩意儿两眼一抹黑，像没头苍蝇。
必须找个懂行的，一个对故纸堆、犄角旮旯里的神神鬼鬼门儿清的人影，瞬间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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