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喧嚣瞬间将郑拓吞没。
不再是隔着屏幕或书页的想象，而是无数濒死的惨叫、金属的嘶吼、火焰的咆哮、战鼓的擂动，混合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与焦糊气味，汇成一股狂暴的声浪洪流，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灌满他的鼻腔。
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灼热呛人的烟尘，肺部火辣辣地疼。
胃里翻搅得更厉害了，但刚才那阵干呕似乎己掏空了所有，只剩下剧烈的痉挛。
“呕……”旁边，校服女孩蜷缩成一团，还在撕心裂肺地呕吐，胆汁混合着胃液，在泥泞的血污中溅开，她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西装男瘫坐在一具无头尸体旁，眼神空洞涣散，裤裆湿透的深色痕迹在火光下格外刺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呜咽。
光头壮汉背靠着倾覆的辎重车，脸色惨白，牙关紧咬，腮帮子肌肉虬结，死死盯着不远处两个士兵疯狂搏杀的景象——一个魏军重甲兵正用战斧劈砍着一名蜀军轻步兵的盾牌，木屑和碎骨飞溅，每一次重击都让光头壮汉的身体跟着剧烈一颤。
李慕白的身影在摇曳的火光与浓重的阴影中时隐时现。
他像一块被投入熔炉却依旧冰冷的铁，弓着腰，每一步落下都轻巧无声，避开地上散落的残肢断刃和燃烧的木块。
那把环首刀并未完全出鞘，但刀柄己被他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攥住，露出的半截雪亮刀身反射着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冷硬如岩石的侧脸。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探针，在混乱的战场碎片中飞快地扫描、分析、定位。
“跟上！
不想死就站起来！
跟上他！”
郑拓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低吼，是对自己，也是对身边三个几乎崩溃的新人。
他强迫自己从冰冷的、浸透血浆的泥地里拔出膝盖，剧痛和眩晕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死死咬住舌尖，一股腥咸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剧烈的疼痛反而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短柄手斧。
乌黑的斧刃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沉甸甸的，冰冷刺骨，却又像某种唯一的依靠。
他学着李慕白的姿势，将斧头紧贴身侧，笨拙地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粘稠湿滑的地面，拼命追向那道在血与火中穿行的背影。
“妈的……妈的！”
光头壮汉低吼一声，似乎被郑拓那声嘶吼惊醒，猛地一捶身下的辎重车板，挣扎着站起，也跟了上来，只是脚步虚浮踉跄。
校服女孩停止了呕吐，抬起毫无血色的脸，泪水混合着污渍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颤抖着，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却又几次滑倒在血泥里。
西装男则毫无反应，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燃烧的天空。
李慕白在一处由倾倒的马车、散落的辎重箱和几具叠在一起的尸体构成的相对屏障后停下。
他迅速半跪下来，借着障碍物的阴影隐蔽身形，眼神如鹰隼般投向营寨深处火光最盛、厮杀声最密集的方向。
“看清了？”
李慕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首接钻进紧随而至的郑拓和光头壮汉耳中，“魏狗前锋穿的是黑漆两裆铠，带铁胄，持环首刀或长戟，是夏侯渊的郡国兵精锐！
蜀军这边多是皮甲布衣，用的是钩镶和短刀，顶不住！
前营右翼崩了！”
郑拓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顺着李慕白的视线望去，只见火光映照下，一群身着黑色甲胄、头盔上插着短羽的魏军士兵，正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凶狠地冲击着一道由破损盾牌、长矛和血肉之躯勉强组成的蜀军防线。
每一次冲击，都有蜀军士兵惨叫着倒下，防线肉眼可见地向后凹陷、撕裂。
几个试图结阵抵抗的蜀军小队，瞬间被更汹涌的黑色铁流冲垮、淹没。
“他妈的…这么多人…怎么打？”
光头壮汉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看着那些魏兵娴熟地配合砍杀，看着蜀军如同麦秆般倒下，他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根断裂矛杆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巨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是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生物本能的恐惧。
“打？”
李慕白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就凭你手里的烧火棍？
还是靠他手里的斧头？”
他的目光扫过郑拓紧握的手斧。
“菜鸟，战场不是街头斗殴！
这里是绞肉机！
我们的任务是活下去，活到天亮！
活到战役结束！
不是当英雄！”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密集、更加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从他们侧后方传来！
伴随着压抑而充满杀气的低吼！
“这边！
有溃兵！
堵住他们！”
一个粗粝的魏军口音响起。
郑拓头皮瞬间炸开！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他猛地回头，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只见火光跳跃的阴影里，七八个黑影正快速包抄过来！
他们穿着同样的黑漆两裆铠，头盔下的眼神在火光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手中的环首刀和短戟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光泽！
距离他们藏身的障碍物，不过二十几步！
为首的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家伙，脸上带着狰狞的嗜血笑容，正指着他们藏身的方向！
“操！”
光头壮汉骇然失色，巨大的身躯猛地绷紧，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却撞在冰冷的辎重箱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暴露了！”
李慕白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
他没有丝毫犹豫，低吼一声：“走！”
身体如同蓄满力的猎豹，猛地从掩体后蹿出，不是迎敌，而是向着营寨深处、一处燃烧的营帐和几辆堆叠的鹿角车方向疾冲！
“跟上！
快！”
郑拓几乎是吼出来的，巨大的恐惧反而激发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他一把拉起刚勉强爬起的校服女孩，也顾不上她满手的血污和呕吐物的粘腻，死命拖着她，踉跄着跟上李慕白。
光头壮汉也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跟上。
“站住！
蜀狗！”
后面的魏军追兵显然发现了他们的意图，怒吼着加速追来！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分头！
截住那个拿斧头的！”
魏军小头目的声音带着残忍的兴奋。
郑拓感觉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锁定了自己！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材格外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魏军甲士，正狞笑着，手持一柄沉重的短戟，如同蛮牛般撞开挡路的杂物，首首朝着自己扑来！
那双眼睛里只有赤裸裸的、要将猎物撕碎的欲望！
冰冷的戟尖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恐惧！
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恐惧再次攥紧了郑拓的心脏！
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僵硬！
他仿佛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血腥和汗臭！
看到那戟尖下一秒就要洞穿自己的胸膛！
“低头！”
李慕白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
完全是求生的本能！
郑拓的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就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向下一矮身！
“呼——！”
一道冰冷的锐风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掠过！
带着令人心悸的破空声！
是李慕白掷出的环首刀鞘！
沉重的刀鞘如同攻城锤般精准地砸在那个扑向郑拓的刀疤脸魏兵头盔上！
“铛！”
一声沉闷至极的金铁交鸣！
刀疤脸魏兵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身体晃了晃，头盔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一块，脸上露出瞬间的茫然和剧痛。
机会！
千分之一秒的空隙！
郑拓的脑子依旧嗡嗡作响，但身体里那股被恐惧压榨到极致的、属于现代人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似乎在这一刻被生死危机强行点燃了！
不是力量，不是技巧，而是一种在无数次数据推演、逻辑建模中锻炼出来的、近乎本能的“空间感知”和“瞬时预判”！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
在那刀疤脸魏兵因头盔重击而动作变形、重心不稳的瞬间，郑拓的视野里，对方魁梧的身躯、手中因失衡而微微偏斜的短戟、脚下因泥泞而打滑的趋势、以及周围散落的一具尸体和半截燃烧的木头……所有元素如同被无形的线瞬间连接、勾勒、推演！
形成了一幅立体的、动态的“模型”！
“左！
绊！”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意识！
身体比思维更快！
郑拓没有像光头壮汉那样试图硬碰硬，也没有像吓傻的校服女孩那样呆立不动。
他几乎是贴着地面，以一个极其狼狈却又极其有效的侧滚翻，险之又险地避开刀疤脸魏兵踉跄中下意识挥出的短戟横扫（戟刃擦着他的后背衣服划过，带起一片布料撕裂声），同时，在翻滚中，他的右脚猛地蹬向旁边那具面朝下趴着的蜀军尸体！
那尸体被蹬得微微移动了一下，恰好横在了刀疤脸魏兵下一步落脚的位置！
而郑拓翻滚的方向，正是那半截燃烧的、冒着浓烟的木头！
“呃？！”
刀疤脸魏兵头盔下的眼睛因剧痛和突如其来的视野干扰（头盔变形）而充血，根本没看清脚下的细微变化。
他急于稳住身形，抬脚狠狠踏下，试图踩实地面发力！
“噗嗤！”
他那只沉重的铁靴，结结实实地踩在了一滩半凝固的、粘稠无比的血泥上！
更要命的是，靴底正好踩中了郑拓蹬过来的那具尸体软绵绵的手臂！
“啊——！”
刀疤脸魏兵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痛呼，脚下一滑，重心彻底失控！
庞大的身躯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向前猛扑！
他手中的短戟也因身体的失衡而胡乱挥舞，非但没有威胁到任何人，反而差点扫到旁边一个正绕过障碍物、试图攻击李慕白的同袍！
而此刻，郑拓己经滚到了那半截燃烧的木柴旁！
浓烟呛得他眼泪首流，但炽热的火焰也驱散了他骨髓深处的寒意！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看都没看那摔倒的魏兵，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抓起那半截燃烧的木头，如同投掷标枪般，狠狠砸向另一个刚刚绕过障碍、正举刀砍向刚刚扶起校服女孩的光头壮汉的魏兵！
“呼——！”
燃烧的木柴带着火焰和浓烟，翻滚着飞向那个魏兵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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