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冰冷的旧钥匙，在顾衔夕掌心被攥了许久，首到金属的寒意几乎浸透皮肤，硌出的细微红痕清晰可见。
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将室内映照得明灭不定，如同他强行镇压下去、却仍在深处隐隐躁动的心绪。
最终，他将钥匙重新放回抽屉深处，连同那个未打开的深蓝丝绒盒子，动作恢复了惯常的精准与冷漠。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只是深夜疲惫产生的幻觉。
他拿起桌上那份签好的协议副本，目光扫过并排的“顾衔夕”与“温芮榆”。
墨点早己干透，只留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深色印记。
顾衔夕靠回椅背，揉了揉眉心。
灯光下，他眼底的倦色被巧妙地隐藏在深邃的轮廓里。
书房里只剩下恒温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他自己刻意放缓的、规律的呼吸声。
他将那份协议锁进保险柜，如同锁上所有不该存在的念头。
港岛的夜，依旧喧嚣。
温芮榆在糖水铺暖黄的灯光下，看着林哲欲言又止的神情，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装着旧棋盒的木盒。
触手沉甸甸的，带着木质的温润和旧物的气息。
“谢了。”
她笑了笑，语气轻松，将那丝被物化的滞涩感压在心底。
回到工作室，她将棋盒随手塞进角落，像处理一件普通的物件。
A市初秋的清晨，空气里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
顾家老宅的花园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几株名贵的白玉兰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落在铺着红毯的小径上，平添几分雅致。
这场婚礼比预想中还要简单。
没有邀请太多媒体，只来了些沾亲带故的宾客和双方家族的核心成员。
温芮榆穿着一身简洁却不失格调的米白色婚纱，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藤蔓花纹，是她自己设计的款式。
化妆师想给她化更浓艳些的妆容，被她拒绝了，只保留了清透的底妆和淡淡的唇色，长发松松挽起，用一支珍珠发簪固定，颈间戴着温母传下来的珍珠项链。
她站在二楼卧室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婚纱的裙摆蓬松，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新娘该有的雀跃与憧憬，只有一片平静，像结了层薄冰的湖面。
“温小姐，顾先生在楼下等您了。”
陈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无波的语调。
温芮榆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卧室。
楼梯是旋转式的红木扶手，光可鉴人。
她扶着扶手一步步往下走，目光穿过客厅攒动的人影，落在了站在玄关处的男人身上。
顾衔夕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领口系着银灰色的领带，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愈发挺拔。
他没有像其他新郎那样满脸喜气，依旧是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只是在看到她走下来时，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没有鲜花，没有戒指交换仪式，甚至没有牧师的祝祷。
按照顾家长辈的意思，只需要新人向爷爷奶奶和父母敬茶，就算完成了仪式。
顾老爷子几年前就过世了，如今家里最年长的是顾奶奶。
老太太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旗袍，坐在主位上，看着温芮榆的眼神带着几分温和的审视，更多的却是一种对晚辈的慈爱。
“好孩子，过来。”
她朝温芮榆招手，笑容慈祥。
温芮榆依言走上前，端起旁边佣人递来的茶杯，规规矩矩地跪下：“奶奶，请喝茶。”
顾奶奶接过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透的玉镯，亲自戴在她手上：“这是我们顾家媳妇的信物，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玉镯微凉，贴着皮肤，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谢谢奶奶。”
温芮榆轻声道谢，起身时，对上顾奶奶意味深长的目光，那目光仿佛在说“奶奶知道你委屈，但会护着你”。
她心头微暖，又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接下来是向顾父顾母敬茶。
顾父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穿着深色中山装，脸上没什么表情，接过茶杯喝完，只淡淡说了句“好好过日子”。
顾母则显得疏离许多，妆容精致，一身名牌套装，接过茶杯时指尖都没碰到杯壁，语气平淡：“既然进了顾家的门，就要守顾家的规矩。”
温芮榆能感觉到，这对夫妻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温度，连眼神交流都很少。
她想起母亲之前说的话，顾家看似风光，内里关系却复杂得很。
此刻看来，果然不假。
敬茶仪式结束，就算正式结为夫妻。
顾奶奶拉着温芮榆说了几句话，大多是叮嘱她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可以找她。
顾衔夕站在一旁，沉默地听着，没有插话，像个局外人。
家宴开席，设在老宅的餐厅。
长长的红木餐桌上摆满了菜肴，精致丰盛，却透着一股拘谨的氛围。
顾父顾母坐在主位两侧，中间留着顾奶奶的位置，温芮榆和顾衔夕坐在下首，中间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
席间，顾母偶尔会问起温氏的生意，语气带着几分打探，温芮榆都不卑不亢地一一回应。
顾奶奶则一个劲地给她夹菜，念叨着“多吃点，看你瘦的”。
顾衔夕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吃饭，偶尔在顾母问及顾氏与温氏合作的细节时，才开口说几句，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温芮榆默默吃着碗里的菜，味同嚼蜡。
她能感觉到席间众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们身上，带着好奇、探究，甚至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这场联姻，在所有人眼里，都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衔夕啊，”顾奶奶突然开口，看向自己的孙子，“芮榆刚到A市，你多照顾着点，别总把心思扑在工作上。”
顾衔夕抬眸，对上奶奶的目光，点了点头：“知道了，奶奶。”
顾母在一旁淡淡开口：“年轻人以事业为重是好事，不过芮榆刚过来，衔夕是该多带她熟悉熟悉环境，免得被人说我们顾家不懂礼数。”
话虽客气，语气里的疏离却挥之不去。
温芮榆垂下眼帘，假装没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
家宴在沉闷的氛围中结束。
宾客散去，顾父顾母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偌大的老宅瞬间安静下来。
温芮榆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地上散落的花瓣和彩带，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几个小时前，她还是温家的小姐，现在却成了顾家的媳妇，顾衔夕的契约妻子。
“我带你去房间。”
顾衔夕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转过身，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把她带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卧室门口：“你住这里。”
温芮榆推开门，里面的装修是简约的现代风格，以米白和浅灰为主，带着淡淡的冷感，显然是刚布置好的，空气中还残留着新家具的味道。
房间很大，带独立的卫浴和衣帽间，窗外正对着花园里的白玉兰。
“谢谢。”
她轻声道。
顾衔夕没说话，转身从旁边的储物间里拿出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放在卧室门口的沙发上。
那沙发宽大，足够一个成年人躺下。
温芮榆看着他的动作，没什么意外。
协议里虽然没明说分房睡，但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我睡这里。”
顾衔夕指了指沙发，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嗯。”
温芮榆点点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花园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斑驳陆离。
房间里陷入沉默，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温芮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像在会议室里那样纯粹的审视，多了些别的东西，却又看不真切。
她转过身，对上他的目光：“顾总还有事吗？”
顾衔夕收回目光，淡淡道：“没有。
你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公司熟悉一下情况。”
“好。”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到沙发旁，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脱下放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只穿着白色衬衫，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锁骨。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墙上的电视，却没有调台，任由屏幕上闪烁着无声的光影。
温芮榆知道他是在给自己留出空间，便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漱。
热水哗哗地流着，冲走了脸上的淡妆，也冲掉了一些仪式带来的疲惫，却冲不散心底那丝莫名的滞涩感。
她出来时，顾衔夕己经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电视还开着，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和紧抿的薄唇。
他似乎很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温芮榆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下，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床垫很软，却让她觉得有些硌得慌。
她侧过身，背对着沙发的方向，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毫无睡意。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被调得很低，几乎听不见。
身边的沙发传来轻微的响动，应该是他调整了姿势。
就这样，一个在床，一个在沙发，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温芮榆想起大学时在围棋社见到的他。
那时的他虽然也沉默寡言，却带着一种少年人的青涩和疏离，不像现在这样，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短短几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她甩了甩头，把这些无关的思绪抛开。
他们只是契约夫妻，两年后就会各奔东西，他的过去与她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悠长。
温芮榆悄悄转过身，借着电视的微光看向沙发。
顾衔夕确实睡着了，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愉快的梦。
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抚平，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然后缓缓收回。
算了，还是保持距离吧。
她对自己说。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温芮榆闭上眼睛，在这陌生的房间里，伴着身边男人均匀的呼吸声，终于渐渐坠入梦乡。
只是她没看到，在她睡着后，沙发上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她熟睡的侧脸上，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藏着一片深夜的海。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这场新婚之夜，没有旖旎，没有温存，只有沉默的共处和各自心底的暗流涌动，为这两年的契约婚姻，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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