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是被窗棂上细碎的声响唤醒的。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腊月的寒气顺着被角钻进来,带着清冽的草木气。
窗帘没拉严,一道银白的光从缝隙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出狭长的亮带。
他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伸手掀开厚重的绒布窗帘——窗外的世界正簌簌落着雪,不是北方那种张扬的鹅毛大雪,而是带着南方特有的缠绵,像无数揉碎的羽毛从云端漫下来,给光秃秃的梧桐枝裹上细绒,连对面楼房的空调外机都积了层蓬松的白。
“下雪了啊。”
江夜对着玻璃哈出一团白气,指尖在雾蒙蒙的窗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空气里好像己经飘着淡淡的火药味和糖果甜香。
他翻出衣柜最底层的红色羽绒服,拉链拉到顶时,下巴抵着温暖的绒毛想:得去买副对联,还要挑几挂炮竹,去年剩下的摔炮早就被隔壁小孩讨光了。
对了,还要买点瓜子和糖,万一明天有亲戚来呢?
他对着镜子系围巾时,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相框上。
照片里的父母笑得温和,背景是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桃树。
“如果后天雪停了,就回去看看吧。”
他轻声说,指尖在相框边缘蹭了蹭,玻璃冰凉的触感让鼻腔忽然有点发酸。
年货专卖店挤在菜市场隔壁,大红的灯笼从门楣垂到地面,门口堆着成捆的金箔纸,风一吹就哗啦啦响。
江夜弯腰在纸箱里挑对联,墨汁写的“春临大地繁花绽”刚拿到手里,就被旁边货架上的东西勾了视线——一叠叠红色的孔明灯摞得整整齐齐,包装袋上印着烫金的“平安顺遂”。
“同学要不要带几个?
今晚放正好。”
老板娘热情地递过一个,“去年有个小姑娘说,看着灯飘上天的时候,好像所有烦心事都跟着飞走了。”
江夜想起前几天班里女生聚在一起说孔明灯,说要在灯上写新年愿望,还要找个开阔的地方一起放。
他鬼使神差地拿了五个,付账时老板娘笑着说:“小伙子眼光好,这灯飞得高,愿望准能实现。”
提着大包小包往回走,路过凤琴路时,江夜忽然想绕去初中看看。
从这里到学校不过十分钟路程,他踩着积雪慢慢走,羽绒服帽子上落了层白,像顶着团棉花。
校门紧闭着,铁栅栏上缠绕的爬山虎叶子早就落光了,只剩下干枯的藤蔓在风中摇晃。
门卫室的灯亮着,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影在动。
江夜隔着栅栏往里望,操场空荡荡的,以前总被他们踩秃的草坪现在盖着层薄雪,篮球架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篮筐上还挂着不知谁丢下的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哗响。
“也是,快过年了啊。”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以前这个时候,班里早就在讨论跨年晚会要表演什么,班长会拿着名单挨个儿问谁要出节目,班主任则在一旁假装严肃,却偷偷给大家争取到了多放半小时假的福利。
雪还在下,落在伞面上沙沙作响。
江夜低头想着事,脚步没停稳,肩膀忽然撞上一个人,手里的袋子“哗啦”一声掉在地上,苹果滚了出来,在雪地上留下几道红印。
“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事吧?”
江夜慌忙去扶人,抬头时愣了一下。
撞上来的是个女生,穿着米白色的大衣,头发乌黑,被风吹得有些乱。
她手里也提着个袋子,里面露出几本书的封面。
听到江夜道歉,她反而先红了脸,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的错,我刚才在看手机,没看路。”
江夜己经看清她衣服上的logo,心里咯噔一下——这牌子他在商场见过,一件大衣的价格够他吃好几个月。
他更慌了,赶紧去捡苹果:“真的是我不好,我在想事情,没注意前面。”
“是我先撞到你的。”
女生也蹲下来帮忙捡,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你看,袋子都破了,我赔你一个新的吧。”
“不用不用!”
“要的要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起来,声音不大,却都带着点急。
旁边卖烤红薯的大爷看得首乐,插了句嘴:“我说俩孩子,要我说啊,真想道歉,不如先报个名字?
往后要是再遇上,就当欠个人情,这不就结了?”
江夜和女生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
女生先开口,声音轻轻的:“我叫上官汐,在法院上学。”
“法院?”
江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这么巧,我也是法院的。
我叫江夜。”
上官汐明显也惊讶了,眼睛睁大了些:“真的?
你是哪个班的?
我在初二(三)班。”
“我初三(一)班的。”
江夜捡起最后一个苹果,忽然觉得这雪好像没那么冷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校友。”
上官汐把捡好的苹果递给他,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都像触电似的缩回手。
她低头看着地上的雪,忽然笑了:“那……要不我请你吃个烤红薯吧?
就当赔礼了。”
江夜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又看了看旁边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摊,忽然想起刚才买的孔明灯。
他挠了挠头,笑着说:“不用,要不……你要是今晚有空的话,一起去放孔明灯?
我刚买了几个。”
雪还在飘,落在两人的伞上,又悄悄化掉。
上官汐抬头看他,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好啊。”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闷闷的,带着年的味道。
江夜忽然觉得,这个新年好像会比想象中热闹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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