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夏夜总是闷热得让人窒息。
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老旧的吊扇吱呀转着，吹出来的风带着墙皮霉味和楼下小吃摊的油烟味，黏在皮肤上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沈杨盘腿坐在木板床上，背靠着斑驳的墙壁，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彩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省彩票中心的开奖页面。
他的视线从手机上移到彩票上，又从彩票移回手机，来来回回核对了五遍，心脏还是像要跳出胸腔。
“07、13、22、28、31……特别号09。”
每一个数字都精准对应，没有丝毫偏差。
一等奖，一千万。
税后到手八百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惊雷，炸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翻床边的塑料盆——里面泡着他明天要穿的工装裤。
他冲到窗边，推开那扇关不严实的旧窗户，对着外面漆黑的巷子大口喘气。
巷子里传来邻居家婴儿的哭闹声、夫妻的争吵声，还有远处工地塔吊的轰鸣声，这些曾让他觉得窒息的烟火气，此刻却变得无比鲜活。
八百万。
足够还清父亲留下的两百万私人债务，足够买下一套像样的房子，足够让他摆脱现在“搬砖卖袜子”的日子。
他甚至能想象到，拿着这笔钱回到那些曾经对他避之不及的“叔叔伯伯”面前，看着他们震惊又讨好的嘴脸，该有多解气。
可下一秒，父亲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
葬礼那天，父亲躺在冰冷的灵柩里，脸色苍白得像纸。
赵凯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假惺惺地递到他面前：“小杨，这是叔叔的一点心意，你拿着先还债。”
当时他看着赵凯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悲伤，只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知道，父亲的破产、离世，全是眼前这个人一手策划的。
“藏锋者胜。”
父亲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那是他十七岁生日时，父亲把《资本博弈笔记》送给她时说的话。
“商场如战场，锋芒太露容易遭人嫉恨，懂得藏住自己的底牌，才能笑到最后。”
沈杨猛地回过神，浑身的热血瞬间冷却下来。
对，不能露锋芒。
如果他拿着这张彩票去兑奖，不出三天，整个城中村都会知道“卖袜子的沈杨中了千万大奖”。
消息很快会传到那些债主耳朵里，传到曾经的旧友耳朵里，最后，一定会传到赵凯耳朵里。
以赵凯的性格，绝不会允许他这个“沈振雄的儿子”拿着一笔巨款东山再起，到时候等待他的，恐怕又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关上窗户，反锁房门，又用椅子抵住房门——这是他三年来养成的习惯，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安心。
他走到床边，从床板下抠出一个生锈的铁盒，里面除了父亲的《资本博弈笔记》，还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上，父亲穿着西装，母亲抱着年幼的他，一家三口笑得灿烂。
现在，照片上的两个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泥泞里挣扎。
沈杨摩挲着照片上父亲的脸，眼眶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把彩票撕成碎片，一点点塞进鞋底——这个地方最隐蔽，也最不容易引起怀疑。
然后他翻开《资本博弈笔记》，借着昏黄的灯光，一页页翻看父亲留下的批注。
翻到“风险对冲”那一页时，他的目光停住了：“任何意外之财都需‘合法化’包装，尤其当你身处险境时，模糊资金来源，就是保护自己的第一道防线。”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他脑海里成型：先悄悄兑奖，把钱转到匿名账户，然后以“散心”为由去澳门，在那里用这笔钱进行低风险博弈，既能合理增值，又能制造“海外资金委托操盘”的假象。
等他带着“赚来的”钱回到这座城市，就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落魄子弟，而是手握神秘资本的操盘手。
他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里面仅剩的326.78元余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这三年，他活得像条狗。
父亲刚去世时，他拿着家里仅剩的几万块去还债，债主们却像饿狼一样扑上来，不仅抢走了钱，还把他从别墅里赶了出来。
他睡过桥洞，捡过垃圾桶里的食物，后来在工地找到搬砖的活，一天能挣两百块，才勉强租了这间出租屋。
晚上收工后，他又去夜市摆摊卖袜子，十块钱三双，经常卖到凌晨才能卖完。
有一次，他在夜市遇到了曾经的高中同学李哲。
李哲开着宝马，搂着漂亮的女朋友，看到他蹲在地上卖袜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故意提高声音说：“这不是沈少吗？
怎么沦落到卖袜子了？
要不要我帮你买两双，给你凑凑房租？”
周围的摊主和顾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只能低着头说：“不用了，谢谢。”
从那天起，他再也不敢去那个夜市摆摊。
这些屈辱像一根根刺，扎在他心里，时时刻刻提醒他：一定要站起来，一定要让那些看不起他、算计他的人付出代价。
而现在，这张彩票，就是他的机会。
沈杨趴在桌上，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和一支快没墨的笔，开始详细规划澳门之行。
首先，他需要先去彩票中心兑奖，但不能用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记得父亲有一个远房亲戚，常年在国外，身份证放在他这里保管，一首没还给对方。
用这个身份兑奖，既能拿到钱，又不会暴露自己。
其次，兑奖后要把钱分成三笔，分别转到三个不同的匿名账户，再通过地下钱庄转到澳门的账户里，这样就算有人查，也查不到资金的真实来源。
最后，在澳门的博弈策略必须保守，专攻百家乐的概率计算，按照父亲教他的“倍投止损法”操作，不求一夜暴富，只求稳赚两百万，让总资产达到一千万——这个数字既不会太扎眼，又足够支撑他接下来的布局。
写完计划，天己经蒙蒙亮了。
窗外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还有早点摊推车的轱辘声。
沈杨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把纸条叠好塞进内裤口袋，然后开始收拾行李——一个破旧的双肩包，里面装着两件换洗衣物、父亲的《资本博弈笔记》，还有那本藏着全家福的铁盒。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出租屋：墙上贴着他用捡来的报纸拼成的“地图”，上面标注着赵凯旗下公司的地址；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他熬夜写的“赵凯商业关系图”；地上的塑料盆里，还泡着没洗的工装裤。
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窘迫和屈辱，但也见证了他三年来的隐忍和坚持。
“等着吧，赵凯。
等着吧，所有看不起我的人。”
沈杨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了三年的恨意和决绝。
他拉开房门，把椅子挪开，走出了这间十平米的出租屋。
巷子口的早点摊己经支起来了，老板笑着招呼他：“小沈，今天还吃两块钱的油条？”
沈杨摇了摇头，掏出手机扫了十块钱：“来两份油条，一碗豆浆，打包。”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舍得吃这么“奢侈”的早餐。
坐在去彩票中心的公交车上，沈杨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曾经，这条路上的每一家商场、每一栋写字楼，都有父亲的投资。
现在，它们都成了赵凯的战利品。
他摸了摸鞋底的彩票碎片，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计划纸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潜龙在渊，终有一天会腾跃九天。
彩票中心的人不多，沈杨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用那个远房亲戚的身份证办理了兑奖手续。
当工作人员把一张八百万的支票递到他手里时，他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拿着支票走出彩票中心，首奔事先联系好的地下钱庄。
钱庄老板是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看了看支票，又看了看沈杨：“小伙子，这么大一笔钱，要转到澳门？
干什么用？”
沈杨面无表情地说：“老板不用管这么多，按规矩抽成就行。”
络腮胡笑了笑，不再多问，熟练地操作起来：“三个匿名账户，每个账户转两百万，剩下的两百万转到澳门的赌场账户。
抽成五个点，没问题吧？”
沈杨点了点头：“没问题。”
两个小时后，沈杨收到了钱庄老板发来的账户信息。
他查了一下，三个匿名账户里各有两百万，澳门的赌场账户里有一百九十万——扣除了五个点的抽成。
他满意地点点头，买了当天下午去澳门的机票。
机场的候机大厅里，沈杨坐在角落里，翻看着父亲的《资本博弈笔记》。
邻座的女人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先生也喜欢看这类书？”
沈杨抬起头，认出这个女人是本地一家投资公司的经理，曾经参加过父亲的酒会。
他心里一紧，立刻低下头：“随便看看。”
女人没多想，又转过身去看手机了。
沈杨松了一口气，心脏却还在狂跳。
他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他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合上书，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的笑容，浮现出赵凯的嘴脸，浮现出那间十平米的出租屋。
“爸，等着我。
我一定会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在心里说。
飞机起飞的轰鸣声中，沈杨看着窗外渐渐变小的城市，眼神越来越坚定。
澳门，将是他复仇之路的第一站。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场以“藏锋”为起点的博弈，未来将会牵扯出多少阴谋、背叛与挣扎，更不知道，会有一个叫宋红的女人，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他黑暗路上的一道光，也成为他最不敢触碰的软肋。
飞机穿过云层，朝着澳门的方向飞去。
阳光透过舷窗照在沈杨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像极了他即将开始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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