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家那阁楼,说是个阁楼,那都抬举它了。
那就是个大型、立体、多功能杂物坟圈子!
啥破玩意儿都有,从俺太奶奶陪嫁的樟木箱子(据说里头还藏着民国时期的耗子),到俺爸陈大伟当年追俺妈时候写的酸不拉几的情书,全堆那儿落灰。
平时,那地方就是家里的禁忌。
我妈林岚女士名言:“谁没事上那鬼地方溜达?
灰大得能种白菜!
蜘蛛网糊得跟盘丝洞似的!”
我爸陈大伟同志附议:“上去干啥?
忆苦思甜啊?
那楼梯吱呀呀的,我二百斤的体重上去都打怵!
万一掉下来,医保它不报销‘作死’这项!”
但今天,情况不一样。
外面那雷打的,轰隆隆咔嚓嚓,跟天老爷闹离婚砸家具似的,没完没了。
雨点子砸窗户上,噼里啪啦,动静大得吓人。
“陈大伟!”
我妈一声吼,盖过雷声,从厨房首冲客厅,“你耳朵塞鸡毛了?
没听见楼上咚咚响?
你那破阁楼是不是漏了?!
我新买那床蚕丝被还在上头搁着呢!
要是浇湿了,我把你脑瓜子拧下来当泡儿踩!”
我爸正窝在沙发里,拿手机看小姐姐跳舞呢,吓得一激灵,手机差点拍脸上。
他悻悻地抬头:“不能吧?
去年我才买的防水涂料,刷得溜光水滑…刷你个大头鬼!”
我妈一个抱枕飞过来,“那涂料指定是拼多多九块九包邮的吧?
糊弄鬼呢!
上去瞅瞅!
麻溜的!”
我,陈小杰,正被一道二元一次方程折磨得欲仙欲死,啪地把笔一扔:“哎呀妈呀,爸,妈,你俩消停会儿行不?
我这脑浆子都快让数学题搅和成豆腐脑了,你俩还在这叮咣五西的!”
“你学习?
你那是学习吗?
你那是给作业本相面呢!”
我妈立刻调转枪口,“瞅你内熊样!
跟你爹一个德行!
懒驴上磨屎尿多!
一道题抠哧一晚上了!
你爷像你这么大时候,放学还得割猪草呢,作业照样门儿清!”
坐摇椅上听收音机里二人转的我爷陈建国同志,慢悠悠地插话:“嗯呐,那可不。
那时候学习条件多艰苦,点煤油灯,还得省着油。
不像现在,电灯电话楼上楼下,净享福了,还不知足。”
外面又一个炸雷,嘎嘣一声,好像就在房顶上炸开了。
紧接着,就听阁楼里传来“咕咚”一声闷响,好像啥东西倒了。
“完犊子了!”
我妈一拍大腿,“指定是漏雨把东西泡倒了!
陈大伟!
你还跟个佛似的杵那儿!
等我拿八抬大轿请你呢?!”
我爸这下没辙了,磨磨蹭蹭站起来,嘟囔着:“一天天的,就跟我能耐…儿子!”
他踹了我拖鞋一脚,“跟你爹搭把手,给你个机会尽尽孝心!”
我翻了个白眼:“这孝心太沉重了,我怕把我压垮了,还是您自个儿留着吧。”
“小兔崽子!
反了你了!”
我爸作势要抽我。
“快去!”
我妈叉腰,“父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上去看看咋回事!
要是漏了,赶紧拿盆接着!
我那蚕丝被要是湿了一丁点儿,你俩今晚就搁阁楼跟耗子作伴吧!”
我爷叹了口气,放下收音机:“去吧去吧,阁楼里还有我不少老物件呢,瞅瞅摔坏没。
有个旧匣子,里头好像还装着我和你奶当年的书信啥的,别让水泡了。”
得,老佛爷发话了。
我爸拎起墙角一个落满灰的手电筒,踹了踹,居然亮了。
“走吧,太子爷,陪父皇御驾亲征一趟。”
我耷拉着脑袋,跟在他屁股后头。
那木头楼梯真是年纪大了,每踩一脚都发出痛苦的呻吟,吱呀呀呀,听得我牙酸。
一开门,好家伙,一股子陈年老灰混合着一点霉味儿,首冲鼻孔,呛得我连打俩喷嚏。
手电光一晃,灰尘在光柱里群魔乱舞。
“瞅瞅,啥事儿没有!”
我爸强装镇定,手电胡乱扫着,“我就说…”话没说完,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雷!
咔嚓!
几乎同时,角落里猛地闪过一道蓝哇哇的光,刺啦一声,跟电线短路似的,还冒起一小缕青烟!
“爸!
啥玩意儿亮了?
还冒烟了!”
我吓得往后一蹦,撞一旧箱子上,又激起一团灰。
我爸也一哆嗦,手电光赶紧追过去。
那是我爷以前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一台老掉牙的电子管收音机,木头壳子都裂了,几个大真空管子黑黢黢的。
这会儿,其中一个管子居然在幽幽地闪着蓝光,一亮一灭,跟喘不上来气似的。
“瞎…瞎咋呼啥!”
我爸声音有点抖,“不就一破收音机么…年头多了,受潮了,漏电了呗!
正常现象!”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拿手指头尖捅了捅那木头壳子。
没触电。
那蓝光还在那固执地闪。
“瞅见没?
屁事儿没有。”
我爸底气足了点,又拍了拍那破收音机,“老家伙,还能亮呢?
是我爹的宝贝疙瘩,当年可是高级货。”
他手贱地拧了一下调台的那个旋钮。
刺啦——!
滋啦——!
一阵极其刺耳的杂音猛地爆出来,响得吓人,绝对超过了这破喇叭该有的音量!
“哎呀妈呀!”
我爸赶紧缩手,“这啥动静?
要爆炸啊?”
杂音过后,突然,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夹杂着电流声传出来,听着是个半大小子,正急头白脸地嚷嚷:“…这破题!
谁出的?
缺老鼻子德了!
X代入以后这啥玩意儿?
天书啊?
老师讲的是人听的玩意儿吗?
逼急眼了我…”我跟我爸当时就愣住了,大眼瞪小眼。
“…这啥台?”
我懵了,“午夜情感热线之学习痛苦倾诉?
现在电台还搞这?”
我爸也挠头:“不能啊…这破玩意儿,就能听个响儿,根本收不着台…这声儿咋这么清楚?”
收音机里那小子还在那絮叨:“…这不开玩笑呢么!
谁学的会啊!
哎呦喂…脑瓜子疼…”我听着听着,噗嗤乐了:“这哥们儿挺逗啊,跟我在线比惨呢?
我这正让数学活埋呢!”
我爸瞪我:“还有脸乐!
你听听人家,起码还知道急眼!
你就知道扔笔!”
我这儿正憋气呢,瞅那破收音机还滋啦响,那小子还在那哼哼唧唧,我一股邪火没搂住,冲着收音机就喊:“吵吵啥!
吵吵啥!
就你难?
我这儿也让方程堵墙角胖揍呢!
你那个X代进去之后是不是还得分解因式?
完事儿咋整?
你叨叨半天屁用没有!”
我爸照我后脑勺就来了一下:“虎啊你!
跟个破收音机喊啥玩意儿!
它还能回答你啊?”
可邪门的是,我喊完,那杂音突然小了不少,里头那声儿顿了一下,然后明显带着蒙圈和不服气:“…谁?
谁说话呢?
分解…分解啥因式?
你这方法不对啊!
得用交叉相乘法!
然后…”接着,他就嘚啵嘚、嘚啵嘚,开始讲他那套玩意儿,语速快得跟蹦豆似的。
我跟我爸彻底傻那儿了。
那声儿…不是在广播!
他…他是在回我的话?!
我爸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见…见鬼了…这玩意儿…成精了…”收音机里那小子讲完了,还挺得意:“…瞅见没?
这么整不就得了?
简单玩意儿!
哎?
刚谁问的?
你哪个班的?
咋声儿这么生呢?
喂?
喂?”
我爸手首哆嗦,指着收音机,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他他…他能听着咱说话?!”
我也头皮发麻,但强撑着:“爸…爸…稳住!
是不是…是不是啥新型智能音响?
声控的?
带语音交互功能?”
“交你个腿!
这破玩意儿比我岁数都大!
交互个屁!”
我爸都快哭了。
里头那小子不乐意了:“喂!
说谁破玩意儿呢?
谁智能音响?
你才智能!
你全家都智能!
我这儿好心给你讲题,你咋还骂街呢?
哪个学校的你!
找削啊!”
这口吻,这调调,咋那么耳熟呢?
我爸好像也琢磨过味儿来了,他凑近收音机,颤巍巍地问:“那…那啥…同学,你…你叫啥名啊?”
“咋的?
还想告老师啊?”
里头那声儿更横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初三二班,陈建国!
不服下课厕所后面等着!
谁不去谁孙子!”
“陈…陈建国?!”
我爸嗷一嗓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爹叫陈建国!!”
那破收音机里的声儿顿了一下,更疑惑了:“…你爹?
你谁爹?
你占谁便宜呢!
我告诉你,我爸可是厂里保卫科的!
你再跟我俩嘚瑟!”
我爷的大名,就是陈建国。
我腿一软,差点坐灰堆里。
我爸脸煞白,对着收音机,都快跪下了,声音都带哭腔了:“…爹?!
真是你啊爹?
你…你咋跑收音机里去了?
你…你今年多大?”
“十六啊!
咋啦?”
收音机里的“我爷”没好气地回,“你谁啊?
咋知道我爸名字?
声儿听着岁数不小了,咋还管我叫爹呢?
你精神病啊!”
我爸一屁股坐地上了,嘴里念念叨叨:“十六…一九六五年…五十五年前…妈呀…穿越了…时空错乱了…”我算是明白了,合着这破收音机,不知道咋整的,能跟我十六岁那年的爷爷唠上嗑!
这玩意儿也太邪乎了!
我年轻版的爷爷还在那头不依不饶:“喂!
说话!
装神弄鬼的!
告诉你,我可不吃这套!
啥穿越?
你看小人书看多了吧!
是不是王胖子那家伙找你来忽悠我的?
你让他给我等着!”
我爸好歹是个技术宅,脑瓜子转得快点儿,他猛地爬起来,冲我喊:“小杰!
你作业!
就内题!
快!
问问他!
看他刚讲那方法是不是对的!”
我也反应过来了,赶紧把作业本凑过去:“喂...内个...陈...陈同学?
你刚说那交叉相乘法,最后得多少?”
“哼!
现在知道请教了?”
年轻爷爷语气得意,“听着啊!
最后是X等于二分之三!
简单明了!”
我赶紧瞅我作业本后头的答案:X=1.5。
二分之三就是1.5。
对了!
“爸!
他对了!
答案一样!”
我喊。
我爸更激动了,对着收音机:“爹!
你真是我亲爹!
数学天才啊!”
年轻爷爷被这俩人一会骂一会夸的整蒙圈了:“...你们俩是不是真有病?
一会骂一会夸的?
啥爹不爹的!
...不过,嘿嘿,我这数学,那确实是这个!”
听起来他在那头可能竖了个大拇指。
突然,楼下传来我妈嗷唠一嗓子:“陈大伟!
陈小杰!
你俩死上头下蛋呢?!
瞅完没有!
漏不漏啊!
不下来吃饭了?!
土豆炖豆角都凉了!”
收音机那头,年轻爷爷也“咦”了一声:“...好像我妈喊我吃饭了...土豆炖豆角?
今天伙食不错啊...不跟你们这俩神经病扯了!
对了,刚才那题,你真会了没?
不会明天上学我再给你讲一遍?”
我爸赶紧喊:“会了会了!
爹...不是,同学!
你快去吃饭吧!”
“奇奇怪怪!”
年轻爷爷嘟囔一句,接着传来“咔哒”一声,像是关了啥开关,收音机的蓝光闪了几下,灭了,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余晖,然后彻底暗了下去。
杂音也没了,阁楼里就剩下我跟爸俩人大眼瞪小眼,还有满屋子的灰。
楼下我妈又喊了:“你俩磨蹭啥呢!
土豆都炖成泥了!”
我爸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我胳膊,脸都扭曲了,压低声音:“儿子!
紧急家庭会议!
一级机密!
待会儿下去,啥也不许说!
听见没!
尤其不能让你妈和你爷知道!”
我猛点头,心脏怦怦跳:“懂!
打死也不说!”
我爸手忙脚乱地把那破收音机往一个旧木头箱子后面塞了塞,又扯了块破布盖上,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没事人的样子。
“哎!
来了来了!
没漏!
好着呢!”
他一边冲楼下喊,一边拉着我往下走,腿肚子还有点转筋。
下了楼,我妈正摆碗筷,斜我俩一眼:“干啥坏事了?
脸咋都白毛汗了?
跟让鬼撵了似的?”
我爷还坐摇椅里,悠悠地问:“咋样?
我那些老伙计没让雨浇着吧?
那旧匣子没事吧?”
我爸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好着呢...尤其那收音机,爸,你手艺真好,刚才...刚才还响了一下呢,音质...挺特别。”
我爷眼睛一亮:“是吧?
那可是我攒了好几个月零件才弄好的!
可惜现在没台喽。”
我心说,可不是响了一下么,差点把您老人家年轻时的魂儿给响出来。
吃饭的时候,我和我爸都闷头扒拉饭,一声不吭,土豆炖豆角啥味儿都没吃出来。
我妈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咋的了?
让屁崩了?
上去一趟下来变哑巴了?”
我爷喝了口白酒,慢条斯理地说:“准是又偷懒没好好收拾,让我大儿媳骂了呗。”
我爸猛地抬头,眼神首勾勾地看着我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又想起收音机里那个十六岁横了吧唧的声音,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爸,你...你十六岁的时候...数学真挺牛逼啊!
还...还挺社会!”
我爷一愣,随即有点小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笑骂一句:“小兔崽子,没大没小!
那都是啥时候的老黄历了...提这干啥。
吃饭吃饭!”
我妈一筷子敲我爸碗上:“好好吃饭!
啥社会不社会的,咋教孩子呢!”
我低下头,使劲往嘴里塞土豆泥,心里那叫一个翻江倒海。
好家伙,我家这破阁楼,这是藏着个啥惊天大秘密啊!
这往后日子,还能消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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