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昌城南，一鼎巷，夜色刚刚降临。
灯火尚未明亮起来，市井的喧嚣却己悄然蔓延开来。
苏舟揉着被砖头砸到的后脑勺，狼狈地穿过一群卖糖人的小贩。
他身后紧追的三五条大汉，脚步声震得地面都微微发抖。
“苏半仙！
你今日要是再跑进巷口，我就掏了你那点阔气！”
为首壮汉浑身插着两只湿掉的鸡毛掸子，一路嚷得比贼高衙门还气派。
苏舟一边跑一边回头嗤笑，“哎呀，宝哥，玩牌讲究手气，怎么能说是阔气呢！
再说了，偷鸡摸狗多伤风化，咱们要讲文明！”
“你还敢狡嘴？！”
鸡毛掸子壮汉怒不可遏，正扑上来时，苏舟一个侧身，顺势拎起糖人摊上一只小猪糖，冲前方随手一丢。
“挡道啦，大姐！”
苏舟扯着嗓门喊。
肥胖妇人误以为糖人招呼，拦住数名追兵，街口顿时鸡飞狗跳。
趁乱，苏舟钻进一条黑暗的巷子。
巷子里没灯，却有浓浓的臭气和泥坑。
他顾不得脏臭，蹲在废旧木桶后屏住呼吸，耳朵贴在墙，听着那些追兵在巷口咒骂：“下次赌钱谁再相信那厮是‘半仙’，我就自砸饭碗！”
“太能凹了！”
“他这智商能不能去考官啊？”
苏舟听到“考官”二字，瞪了一眼月亮，叹道：“咱要真考上官，怕你们连砸都来不及跪安。”
他庆幸自己机灵，正要起身，却听到巷子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泣。
夜风吹来，带着不合时宜的香气。
苏舟下意识摸了摸膝盖上的泥，时刻谨记“美人身边多是麻烦”。
然而，市井半仙和麻烦，是天生的死党。
苏舟猫着腰，靠近声音源头，只见倒在废木箱旁的，是一名少女。
她着男装，服色清雅，但眉宇间的张扬和眼角的冷意难掩一身世家气。
此刻，却像是新出炉的馒头被雨淋湿了——既可怜，又带点逃不过命运的傲气。
“姑娘，”苏舟声音带点吊儿郎当，“夜路难行，巷口又臭，敢问你是跌倒了，还是心情跌到了谷底？”
“滚。”
少女抬眼，眸光凌厉，但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她不仅摔倒，还似乎受了伤。
苏舟见她嘴角挂血，眉头皱一皱，又舒展开，特意装傻道：“哦，你不会也是被牌局砸出来的吧？
这年头，连贵人也下场玩些俗事？”
少女冷哼，“你很聒噪。”
“生活太苦了，不讲点笑话容易抑郁。”
苏舟随手扯下自己的褂子一角，递过去，“用不着谢我，衣服还是干净点好。”
少女瞪他，却接过布角擦了擦，咬牙低头。
巷口脚步声又近。
苏舟侧耳，“你是逃命的？”
“与你无关。”
苏舟见她目光狐疑，忽然露出市井无赖的笑容，“那来不来场‘假命’，我这有一条命挺不值钱的，用来给你做门客掩护，还送一条巷子的自信。”
少女微怔。
“名字。”
她突然问。
“苏舟。
江湖人送外号‘半仙’，不过更喜欢首呼兄弟。”
少女眸光稍缓，“聂云瑶。”
苏舟眼睛眯起，心里一震——聂家，是朝中名门。
满城江湖和官场的传说，早就把这个姓氏吹得天花乱坠。
他努力装作无知。
“云瑶，书香味十足。
可惜今天这巷子只剩臭气。”
“别贫嘴。”
聂云瑶抬头，眼里忽闪过一丝捉弄，“你不是说愿做我的门客？”
苏舟一本正经，“小的等主子发话。”
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舟飞快地将聂云瑶按在木箱后，自己则假装翻找什么，叹道，“又是官兵，这城的大门常开，怎么就喜欢关上人的天命呢？”
聂云瑶俯身藏好，见他神色专注，忽然心生几分莫名信任。
三名衙役踏入巷内。
“有人见那聂家小姐往这边逃了——仔细搜！”
为首衙役张牙舞爪，想把每个角落都抠出来。
苏舟见状，扯起小摊破布盖头，装作流浪画师，只往地上随意画了一只奇形怪状的大马猴。
“哎呀，有惦记御笔的吗？
江湖画赛刚开张！”
苏舟嗓音高亮。
衙役停步，“废什么话，快让开！”
苏舟嬉皮笑脸，“这画，值得你一命！
若不看两眼，怕是官运不顺。”
衙役踢翻木板。
正好露出苏舟脚边的画，三人愣住。
大马猴头顶天官帽，手抓铜钱，脸上一副龇牙咧嘴的滑稽相。
“这是什么？”
衙役错愕。
苏舟装模作样，“这是庙堂高官，生来无处不贪，见钱眼开，眼里不见百姓，画师一笔画破人心。”
衙役大怒，“胡说八道！”
苏舟正色，“胡说八道是官府口号——你们若要抓人，不如先管管衙门里的烂账。”
另一名衙役被他一番话气笑，“废话太多，自称半仙谐星？”
苏舟朝霾色月光一拱手，“半仙取巧，不如衙役取巧。”
衙役恼羞，伸手就想一把拉他离开。
苏舟却顺势一扑，扑进两人身后，口中嚷嚷，“救命啊，本半仙画中有妖，快帮我降妖！”
一人未防，苏舟己将他腰间铁牌偷到手。
苏舟转头眨眼，衙役还在讶异，他己将铁牌塞进聂云瑶衣袖。
聂云瑶怔了一瞬，看着苏舟满脸无赖的笑容，终于明白此人非但不蠢，还是不可多得的“败类”。
衙役终未发现异样，只在哄闹中被街头糖人摊小贩混淆了视线，最终骂骂咧咧地离去。
巷子安静下来。
苏舟从木箱后一跃而出，拍拍泥点，“今夜这井底风云，姑娘可满意？”
聂云瑶望着手中的衙役铁牌，似有所思，“你就不怕给庙堂惹麻烦？”
苏舟笑道，“庙堂怕江湖，江湖怕庙堂。
我们这井底之蛙，只需自洽，何必怕天外飞仙？”
聂云瑶嘴角微扬，突然嗤笑，“半仙，你要是真入庙堂，怕是要闹个天翻地覆。”
苏舟正要回话，巷子口忽传来另一个人大吼：“苏舟！
你小子又在哪儿惹事！”
简三棍跨步而来，三棍齐舞，招牌气势满分。
苏舟摊手，“老简，你来得正好，这位新主子缺人护卫。”
简三棍瞪大眼，“门客？
你这半仙又忽悠了哪家贵人？”
聂云瑶站定，审视着简三棍。
她突然明白，面前这两个怪人，也许恰好是逃出庙堂牢笼最好的帮手。
几道月光斜照下来，三人站在破巷井口，脸上的表情各有千秋。
城内风声未息，江湖夜色渐浓，一场真假门客的荒唐戏码，就此拉开序幕。
细碎夜风卷起几张破画，夹着糖人、铜牌与泥巴，无声地预告着接下来要来到的精彩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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