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裹着南方的湿热，从惠州站的出站口涌出来时，陈小满的刘海黏在额角，像团浸了水的棉絮。
她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箱轮碾过地砖的缝隙，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这是她人生中第一张真正意义上的“远行票”，为了那张“包吃住、月入西千五”的电子厂普工offer，她瞒着父母退了老家的语文教师编制。
“小满！”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小满回头，看见母亲张秀兰正扒着安检口的玻璃，手里举着个褪色的蓝布包，鬓角的白发被风掀起几缕。
她的布鞋沾着泥，裤脚挽到小腿，显然刚从地里摘完菜就往车站赶。
“妈？”
陈小满快步走过去，箱子在脚边撞出闷响。
张秀兰的手指粗粝得像老树皮，她把蓝布包塞进陈小满怀里：“里面是你爱吃的陈皮糖，还有我晒的干桂圆。”
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到了惠州，别省着吃，工厂食堂的饭油水少……知道了妈。”
陈小满低头应着，余光瞥见母亲脚边的蛇皮袋——里面装着她换下来的旧衣服，还有那只养了三年的老母鸡下的蛋，“你快回去，火车要开了。”
“我送你上车。”
张秀兰拽着她的胳膊往候车厅走，路过一家奶茶店时，她突然停住脚步，“那家店说现煮的芋泥波波好喝，给你买一杯？”
“不用了妈，我带了水。”
陈小满按住母亲的手，“你胃不好，别喝凉的。”
张秀兰的手在她手背上摩挲着，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小满，妈没本事让你读大公司，但至少能让你在城里站稳脚跟。”
她的眼眶红了，“要是……要是太累，就给妈打电话，妈给你打钱。”
“嗯。”
陈小满吸了吸鼻子，把脸埋进蓝布包里。
陈皮的香气混着母亲的肥皂味涌进鼻腔，她突然想起高中开学时，母亲也是这样，把煮好的茶叶蛋塞进她书包，说“多吃点，别饿着”。
检票的提示音响起时，张秀兰突然松开她的手，后退两步。
陈小满看见她抬手抹了把脸，又迅速放下，冲她挥了挥手：“去吧，别回头。”
陈小满拖着箱子往车厢走，玻璃窗外的母亲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个模糊的点。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工牌——上面印着“惠州电子科技有限公司 生产部 SMT车间”，突然想起面试时HR说的话：“流水线工作很轻松，月薪西千五，包吃住。”
可此刻，她望着车厢里攒动的人头，闻着泡面味混着汗水的味道，突然有些恍惚：这真的是她想要的“轻松”吗？
邻座的姑娘递来瓶矿泉水：“妹子，第一次出远门？”
陈小满点头。
“我也是。”
姑娘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玲姐，西川的。
你去惠州哪个厂？”
“电子科技。”
“巧了！
我也去那儿！”
玲姐拍了拍她的肩，“我跟你说，SMT车间可累了，我上个月刚从插件组调过去，手到现在还抖呢。”
她指了指自己发颤的右手食指，“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前三天保证你胳膊酸得连筷子都拿不动。”
陈小满的心沉了沉。
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稻田，想起母亲在电话里说“城里机会多”，可此刻，她只觉得那些“机会”像流水线上的零件，密密麻麻，却都长着同样的棱角，硌得人心疼。
火车“哐当”一声启动时，陈小满摸出手机，给母亲发了条消息：“妈，我上车了。”
屏幕亮起，母亲秒回：“到了给妈打电话。”
后面跟着三个拥抱的表情包。
陈小满盯着那个表情包，突然笑了。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望着窗外的天空——那片天空和老家的没什么不同，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要拐个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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