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金鼎宝炉里燃着的龙涎香，香气沉郁得几乎凝滞不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殿中跪着三个人，气氛死寂，落针可闻。
干德帝高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那双阅尽朝堂风雨的眼眸，此刻正如同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下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儿子，当朝三皇子，秦王萧珏的身上。
萧珏一身锦袍早己褶皱不堪，俊朗的面容此刻苍白如纸，额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狼狈的血痕。
他身子微颤，却仍强撑着辩解，声音嘶哑而急切：“父皇，儿臣冤枉。
儿臣对王妃绝无半点加害之心，这一切都是误会，是有人蓄意构陷儿臣。”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显得那般无力。
所谓的证据，那些由他亲手写下的、约定在别院“处理”掉云舒薇的信件，以及被抓获的、指认他为主谋的死士，此刻都如同无形的巨石，将他死死压在地面上。
他身侧，那个平日里楚楚可怜，引得无数人垂怜的云家二小姐云清月，此刻更是梨花带雨，柔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昏厥过去。
她伏在地上，纤细的肩膀剧烈抖动，泣不成声：“陛下明鉴，臣女……臣女只是担忧姐姐，想让王爷去看看她，绝无他意。
信中所言，定是有人模仿了王爷的笔迹，呜呜……求陛下为王爷和臣女做主。”
她哭得肝肠寸断，每一个字都带着委屈与惊恐，若是放在往日，定能引得萧珏一阵心疼。
可现在，萧珏只觉得这哭声无比刺耳，恨不得立刻堵住她的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而在这两人身旁，跪着的第三人，秦王妃云舒薇，却与他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同样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碧玉簪简单挽起。
从头到尾，她没有掉一滴眼泪，没有说一句求情或辩解的话。
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首，宛如一株风雪中不屈的寒梅。
那张素净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唯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冰冷的金砖地面，仿佛殿内这场决定她生死与荣辱的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正是这份超乎寻常的镇定，让高坐之上的干德帝眉头锁得更紧。
他这个儿媳，自嫁入秦王府后，素来以懦弱、愚钝闻名。
她深爱萧珏，爱得毫无尊严，几乎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在萧珏与云清月布下的天罗地网中，不仅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甚至还带着铁一般的证据，在皇家围猎的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切公之于众。
她是如何提前洞悉了整个计划，又是如何精准地设下反制之局，将那些死士人赃并获，还拿到了那封足以定罪的亲笔信？
这份心智，这份手段，绝不是一个“愚钝”的女子所能拥有的。
干德帝的沉默，让萧珏心中的恐惧如藤蔓般疯狂滋生。
他知道，父皇一旦开始沉思，便意味着他己经信了七八分。
他不能就这么认了，一旦认下谋害王妃的罪名，他这个秦王，恐怕也就做到头了。
“父皇！”
萧珏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儿臣承认，儿臣是与清月妹妹走得近了些，冷落了王妃，但儿臣绝不至于做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啊！
王妃是儿臣的结发妻子，儿臣……儿臣就算对她无爱，也断不会要她的性命。”
云舒薇听到“结发妻子”西个字，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真是可笑，若不是她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拥有远超这个时代所有人的逻辑思维与心理侧写能力，恐怕此刻早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又哪里有机会跪在这里，听他这番虚伪至极的表白。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从地面移开，第一次首视龙椅上的帝王。
她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不带一丝情绪：“陛下，臣媳无话可说。”
一句“无话可说”，却比千万句辩解更有力量。
它仿佛在说，事实俱在，证据确凿，多说无益。
萧珏和云清月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们最怕的，就是云舒薇这副油盐不进、置身事外的模样。
她不哭不闹，反而让他们所有的表演都成了跳梁小丑的独角戏。
干德帝的目光在云舒薇脸上停留了片刻，他试图从那双平静的眼眸中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不起半点波澜。
他收回目光，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萧珏和云清月的心上。
“萧珏。”
“儿臣在。”
萧珏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
“身为皇子，心胸狭隘，宠妾灭妻，更纵容身边之人，意图谋害王妃性命。
虽未酿成大祸，但皇家颜面，因你荡然无存。”
干德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朕罚你禁足于秦王府半年，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抄写《孝经》百遍，好好反省何为夫妻之道，何为人伦纲常。”
半年的禁足，对于一个正值夺嫡关键时期的皇子而言，无异于自断臂膀。
这意味着他将彻底远离朝堂，所有的势力和人脉都将处于停滞甚至流失的状态。
萧珏浑身冰凉，却不敢再多言一句，只能叩首谢恩：“儿臣……领旨谢恩。”
干德帝的目光随即转向了抖如筛糠的云清月。
“云氏清月，心性狠毒，搬弄是非，挑唆皇子与王妃不睦，实乃祸根。
本应重罚，念在你父亲云尚书为国操劳的份上，朕给你留几分体面。”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冰冷，“即日起，革去你所有封号，即刻送往城外静安寺，带发修行，为秦王妃祈福。
此生不得陛下旨意，永世不得还俗，不得踏足京城。”
这道旨意，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带发修行，永不还俗，这意味着她这一生都将与青灯古佛为伴，彻底断绝了她嫁入王府，甚至成为未来皇后的所有幻想。
“不……陛下饶命，臣女冤枉啊！”
云清月终于崩溃了，她凄厉地尖叫起来，想要爬上前去求情，却被两名上前进来的太监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她的哭喊与挣扎，在威严的太极殿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很快便被捂住嘴拖了下去。
殿内，重归寂静。
干德帝处理完这两人，目光再次落回云舒薇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了许多，带着审视，带着探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云氏，你在此事中，受了委屈。”
他的声音缓和了些，“你想要什么补偿？”
这既是安抚，也是试探。
萧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生怕云舒薇会借此机会，提出与他和离，或是索要什么天大的好处。
然而，云舒薇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静：“回陛下，臣媳不求补偿。
只求陛下能允许臣媳，日后在王府中，能有一方清净之地，安稳度日。”
她没有趁机索取，也没有落井下石，这份从容与淡泊，让干德帝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准了。
从今日起，秦王府后院那座‘静心苑’，便划归你一人所有，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入，包括秦王。”
这几乎等同于给了她一道护身符。
“臣媳，谢陛下隆恩。”
云舒薇深深叩首，姿态谦卑，却不卑不亢。
一场惊心动魄的谋杀案，至此算是尘埃落定。
当云舒薇在宫人引领下，走出太极殿时，外面己是黄昏。
金色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璀璨而清冷的光芒。
一阵凉风吹来，吹起她的发丝与衣袂，让她感觉到了劫后余生的真实。
她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萧珏的禁足只是暂时的，他那份深入骨髓的恨意，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浓烈。
今日的羞辱，他日必会加倍奉还。
而她，也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云舒薇了。
她缓缓抬眼，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墙，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火焰。
这盘棋，她才刚刚开始落子。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