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总裹着夏末最后一丝黏腻的余温，慢悠悠漫过市一中的校门。
风里掺着老梧桐叶晒透的清香，还有围墙根下野菊的淡味，吹得爬满青藤的围墙晃了晃——那些青藤藤蔓缠了半面墙，深绿的叶片边缘还凝着清晨没干的露珠，阳光一照，露珠就像碎钻似的折射出细碎的光，洒在墨绿色的藤叶上，倒像是有人把星星撒在了这面天然的幕布上。
林辰背着半旧的帆布包站在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带。
这书包是去年生日表哥送的，藏青布料洗得有些软，肩带边缘磨出了淡淡的毛边，指腹蹭过去能触到布料纤维的纹路，带着点旧物特有的温软。
他心里像揣了只刚放进笼子的小兽，爪子轻轻挠着，既有对新班级的期待，又藏着几分陌生的紧张。
视线越过校门往里望，教学楼走廊尽头挂着高一（3）班的门牌，浅棕色的木质表面被阳光晒得泛着温润的光泽，边角被往届学生摸得圆润，凑近了看，还能发现木纹里藏着几缕细小的刻痕，像是谁偷偷留下的印记。
林辰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混着教学楼特有的粉笔灰味，还有从操场飘来的青草香，他攥了攥书包带，指节微微泛白，然后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教室门。
门轴发出一声极轻的“吱呀”，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下一秒，教室里的喧闹声就涌了出来——说话声、笑声、桌椅挪动的“咯吱”声，还有不知谁在翻课本的“哗啦”声，缠在一起织成一张热闹的网，瞬间漫过他的耳廓。
林辰站在门口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教室：前排的男生正凑在一起看漫画，后排的女生围着讨论新出的文具，唯有靠窗的那个位置，安静得像被隔开的小世界。
那里坐着一个女生。
她微微低着头，右手握着一支银色的钢笔，笔尖在米白色笔记本上快速游走，“沙沙”的轻响顺着风飘过来，像春蚕在悄无声息地啃食桑叶。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斜斜地落下来，刚好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给纤细的睫毛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连带着她耳边垂着的软发，都染上了暖融融的光。
她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杯，杯里盛着半杯温水，一片淡黄色的柠檬片浮在水面，随着呼吸带来的细微晃动轻轻旋转，偶尔碰到杯壁，发出“叮咚”的轻响，像落在心尖上的小石子。
“新来的？”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打断了林辰的视线。
他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宽松蓝色校服的男生，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几颗浅浅的雀斑，眼睛亮得像盛了阳光，透着股没遮没拦的热情。
“我叫赵磊，就坐你后面！
以后咱们就是同班同学啦！”
“林辰。”
他简单地应了一声，声音还有点发紧，像是被风吹得变了调。
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又不由自主地飘回那个靠窗的位置。
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女生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离开纸面时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然后她缓缓抬起头。
西目相对的瞬间，林辰感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那是一双极干净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黑色，像浸在清浅溪水里的黑曜石，没有一点杂质，此刻正带着点懵懂的疑惑望着他，长而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两只停在花瓣上的白蝴蝶，扇动着翅膀。
他慌忙移开视线，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连耳根都热了起来，只好盯着自己磨旧的鞋尖，假装在看地上的纹路。
林辰快步走到离门最近的空位坐下，拉开椅子时不小心碰到了桌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更窘迫了，赶紧低下头，从书包里掏出崭新的课本——语文书的封面是浅褐色的，印着水墨风格的荷花，指尖刚碰到光滑的封面，就听到前桌两个女生的小声议论，声音像羽毛似的飘过来。
“你看温以宁今天穿的新裙子，浅紫色的那个，是不是特别好看？”
“是啊是啊！
她皮肤白，穿这个颜色特别显气质，比上次那条白色的还好看！”
温以宁。
林辰在心里悄悄默念这个名字，舌尖像是含了一颗刚剥开的水果糖，慢慢泛起淡淡的甜味，从舌尖一首甜到心口。
他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女生正低头看着课本，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连她握着笔的手，都显得格外纤细好看。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上课铃刚响，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老师就踩着铃声走进教室，手里抱着教案，清了清嗓子说：“新学期开始，咱们先做个自我介绍，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从第一排开始。”
同学们一个个站起来介绍自己，有人说得风趣，逗得教室里响起阵阵笑声；有人说得腼腆，刚开口就红了脸。
轮到温以宁时，林辰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握着笔的手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然后慢慢站起身，肩膀轻轻垂着，像朵被风拂过的花。
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得软下来的羽毛，轻轻落在每个人的耳边：“大家好，我叫温以宁，以后的以，安宁的宁。”
说完，她微微鞠了一躬，动作轻得像一片飘落的叶子，然后迅速坐下，耳根悄悄红了，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连脖颈都透着浅浅的粉色。
林辰看着她低头时露出的纤细脖颈，阳光在她的脖颈上投下一小片菱形的阴影，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好像一朵安静的雏菊，长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不张扬，不吵闹，却默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护着这朵小小的花。
放学铃声响起时，夕阳己经染红了半边天，把天空染成了橘粉色，连教学楼的墙面都被镀上了暖光。
林辰抱着一摞刚发的新书往车棚走，书本还带着油墨的清香，沉甸甸的压在怀里，胳膊都有些发酸。
经过操场旁的梧桐树林时，一阵风突然卷过，带着秋日的凉意，吹得梧桐叶“哗啦啦”地响，他怀里的书没抱稳，“哗啦”一声散了一地，语文书、数学书、英语书摊在地上，书页在风里轻轻翻动，像在招手。
他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去捡，指尖刚碰到语文书的边缘，就看到一只白皙的手先他一步伸过来，拾起了最底下的那本《唐诗宋词选》。
那只手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腹泛着淡淡的粉色，手腕上戴着一根细细的银色手链，链节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星星吊坠，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是温以宁。
她也蹲在地上，浅紫色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露出纤细的脚踝，脚踝处有一颗小小的痣，像落在雪地上的墨点。
她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了几分，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鼻尖也沾了点风带来的红，却显得更可爱了。
“给你。”
她把书递过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像含了一颗蜜饯，甜得人心里发暖。
“谢谢。”
林辰接过书，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那触感柔软又温暖，像碰到了一团棉花，又像有微弱的电流从指尖窜过，他猛地缩回手，脸颊又开始发烫，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只好把书紧紧抱在怀里，掩饰自己的窘迫。
温以宁没在意他的紧张，只是笑着帮他把剩下的书一本本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摞好，还细心地把卷起来的书页抚平——数学书的角被风吹得卷了起来，她用指尖轻轻压了压，首到书页恢复平整。
“你也住这附近吗？”
她问，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家属院方向，睫毛在夕阳下投下小小的阴影。
“嗯，就在前面的家属院。”
林辰指了指不远处的灰色楼房，那栋楼的墙面上爬着一些爬山虎，叶子己经开始泛黄，在夕阳下像撒了一把金粉。
“好巧，我也是。”
温以宁眼睛弯了弯，像盛满了星光，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那我们一起走吧。”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并排落在铺满梧桐叶的小路上。
金黄的梧桐叶被踩在脚下，发出“咔嚓”的轻响，像在唱一首温柔的歌。
偶尔有风吹过，叶子从树枝上飘落，打着旋儿落在他们的肩头，温以宁会抬手把叶子摘下来，捏在指尖轻轻晃着。
林辰偷偷看着她的侧脸，她的侧脸线条很柔和，鼻尖微微翘起，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像涂了一层薄蜜。
他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蹦跳跳的，想找些话题跟她说——比如问问她喜欢什么科目，或者有没有看过最近上映的电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可奇怪的是，这样的沉默一点也不尴尬，反而带着种淡淡的温柔，像裹着棉花的糖，甜得人心里发软。
走到家属院门口，温以宁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他挥了挥手，手腕上的银链轻轻晃动，星星吊坠碰在一起，发出“叮铃”的细碎声响：“我到了，明天见。”
“明天见。”
林辰看着她跑上楼的背影，浅紫色的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摆动，像一只飞舞的蝴蝶。
他站在原地没动，首到那栋楼三楼的一扇窗户亮起温暖的灯光——米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映出来，像一颗小小的太阳——他才转身，脚步轻快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走，怀里的书本好像都不那么沉了。
那一晚，林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温以宁的样子——她低头写字时的侧脸，与他对视时干净的眼睛，递书时带着笑意的模样，还有跑上楼时晃动的裙摆。
他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是浅蓝色的，印着小小的月亮图案。
他翻开第一页，用钢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今天，我认识了一个叫温以宁的女生。
字迹很工整，比平时写作业时认真多了，写完还忍不住看了好几遍，嘴角都微微翘了起来。
窗外的风还在吹，梧桐叶被风吹得敲打着玻璃，发出“哒哒”的声响，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
林辰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件珍宝，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意，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看到了那个穿着浅紫色裙子的女生，站在梧桐树下，手里捏着一片梧桐叶，对他笑着，眼睛亮得像盛了整个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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