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颜色，像是铁锈混着淤青，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生物的污血浸透。
那不是黄昏，那时是上午十点三十七分。
孙晓记得如此清晰，因为她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刚刚跳转到这个数字，她正在核对最后一组活动数据，手边的咖啡还冒着微弱的热气。
然后，光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并非日食那种带着神秘美感的黑暗，而是一种……病态的、令人窒息的色调侵蚀了整个天空。
起初是寂静。
一种压垮耳膜的、绝对的城市寂静。
交通的轰鸣、人群的嘈杂、甚至远处工地的打桩声，在几秒钟内被抽离得干干净净。
仿佛整个世界被突然罩进了一个隔音的玻璃罐里。
紧接着，是声音。
并非回归的正常声音，而是从那死寂中渗透出来的、无法理解的怪响。
像是无数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擦，又像是某种湿重的巨物在高楼间缓慢拖行自身，摩擦着玻璃幕墙，发出低沉而黏腻的“沙沙”声。
这声音不来自任何一个方向，它从西面八方涌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极度惊恐的凝滞。
然后，尖叫爆发了。
人们扑向窗边，随即被窗外那无法理解的景象骇得连连后退。
孙晓没有动，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歇斯底里的人，长期的文案工作锻炼了她观察细节和保持表面冷静的习惯。
此刻，这种习惯让她死死钉在原地，目光快速而隐蔽地扫过办公室——出口、可藏身的地方、比如厚重的实木会议桌底下、或是存放杂物的储藏室。
部门经理，一个平时习惯用音量压人的中年男人，此刻声音颤抖得变了调：“安静！
各位！
安静！
可能……可能是极端天气现象！
大家待在室内，不要慌！”
他的声音在绝对的恐慌面前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加剧了那种荒诞感。
“看！
那是什么？！”
靠近窗户的一个女同事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手指颤抖地指着外面。
孙晓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一角，避开人群，向外望去。
浓雾。
那不是任何气象学定义的雾。
它浓稠得如同活物，缓慢地、不可阻挡地翻滚蔓延，吞噬着街道、车辆、建筑。
它的颜色就是天空那种诡异的色调，但在其中，似乎又闪烁着更加怪诞、无法形容的色斑。
雾中，隐约有巨大的、违背几何学的阴影在移动，看不清具体形态，只觉得扭曲、恶意。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雾似乎能吸收声音。
尖叫声、撞击声、甚至可能是枪声（孙晓怀疑自己听到了），一旦传入雾中，立刻就变得沉闷、失真，然后彻底消失。
“手机！
没有信号！”
“网络断了！”
“灯！
灯在闪！”
电力系统开始不稳定，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明灭不定，将人们惊恐扭曲的脸照得如同鬼魅。
“离开这里！”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终于崩溃，争先恐后地冲向楼梯间。
孙晓也被慌乱的人流裹挟着向下跑。
楼梯间里充满了呛人的灰尘味和绝望的喘息声。
应急灯忽明忽暗，人们推搡着，哭喊着，不时有人摔倒，却几乎没人停下脚步。
孙晓努力保持着平衡，避免被绊倒，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强迫自己思考。
十七层楼，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跑到一楼大堂，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大堂的玻璃旋转门和外墙玻璃己经大面积碎裂，不是因为撞击，而像是被某种强酸腐蚀过，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熔融状。
而那诡异的浓雾，正丝丝缕缕地从破口处渗入，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在地面和大理石柱子上蜿蜒爬行。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人，似乎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大叫着“让我出去！”
，不顾一切地冲向一个破碎的窗口，试图钻进雾里。
他的手指刚接触到那翻滚的雾气。
动作瞬间停滞。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他的身体就像被投入强效溶解液的蜡像，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无声地融化、崩塌，衣服、皮肤、骨骼……化作一滩色彩诡异的、冒着细泡的粘稠物质，短短两三秒内，就彻底消失，只留下地板上那一滩仍在微微蠕动的不明残留物，和空气中突然弥漫开来的、类似臭氧和腐烂物混合的刺鼻气味。
“呕——”死一般的寂静后，有人忍不住吐了出来。
恐慌达到了顶点，但这一次，是冻结般的恐慌。
没有人再敢向前一步。
那缓慢渗入的雾气，在所有人眼中变成了无法形容的致命毒蛇。
“后退！
都后退！
别碰那雾！”
有人声嘶力竭地喊。
人群尖叫着向后退缩，挤作一团。
孙晓感到后背撞到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滩残留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大脑却在疯狂运转。
物理接触…瞬间分解…绝对不能触碰…就在这时，一阵微弱而怪异的声音从雾气的方向传来。
“咔嗒…咔嗒…咔嗒…”像是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但又更加清脆、密集，带着一种非人的规律性。
声音由远及近，正从雾气的深处走向破碎的窗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透过破碎的玻璃和翻滚的雾霭，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显现。
那似乎是一个人形。
但它走路的姿势极其怪异，关节像是反向弯曲，身体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前后摇晃。
它的手臂异常纤细漫长，几乎垂到膝盖以下，手指的末端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
“咔嗒…咔嗒…”它越来越近。
孙晓能看到它头部的大致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平滑的、鸡蛋般的曲面，反射着应急灯惨白的光。
它停在了破口处，那没有面孔的“脸”缓缓转动，似乎在“扫视”着大堂内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人们。
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审视。
孙晓感到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下意识地缩紧身体，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那东西静静地“站”了大概十秒。
然后，它的一条异常长长的手臂缓缓抬起，那闪烁着寒光的、如同尖锥般的手指，指向了人群中一个正在无法控制地低声啜泣的女人。
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的眼睛因极度恐惧而睁大到极限。
下一秒，那长臂猛地刺出！
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并非刺向女人，而是刺向女人旁边的大理石承重柱。
“锵！”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火星西溅。
那尖锥般的手指竟然深深刺入了坚硬的大理石中，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这似乎是一个警告。
或者说，一个标记。
完成这个动作后，那怪异的人形缓缓抽回手臂，依旧保持着那种非人的寂静。
它再次“扫视”全场，然后，如同它出现时一样，伴随着那“咔嗒…咔嗒…”的诡异声响，缓缓退入了浓雾之中，消失不见。
首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大堂里的人们依旧僵在原地，无人敢动，无人敢出声。
只有那缓慢渗入的诡雾，和承重柱上那个触目惊心的破洞，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孙晓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她明白了。
旧的规则己经彻底粉碎。
而新的、残酷的、诡异的规则，刚刚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生存下去，意味着必须读懂这些用死亡书写的规则。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然后缓缓握紧。
第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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