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半的津门,像被泼了墨的宣纸,浓得化不开的黑里,只有路灯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勉强照亮湿漉漉的柏油路。
深秋的夜风卷着雨丝,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陈牧打了个哆嗦,把车窗又往上摇了摇。
他开出租快十年了,专跑夜班,就图个清静,也图个夜班费高点。
仪表盘上的电子钟跳成3:30时,他刚把车停在老城区的一个路口,打算抽根烟歇口气。
烟盒刚摸出来,副驾驶的车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陈牧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上来的是个女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用根红绳简单挽着,脸上没什么血色,白得像纸。
她没看陈牧,径首坐进副驾,关车门的力道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
“去哪儿?”
陈牧把烟塞回盒里,发动车子。
夜班遇到的乘客形形色色,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这女人身上的寒气有点重,明明关了窗,他却觉得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女人的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带着点说不清的飘忽:“去灵村。”
“灵村?”
陈牧皱了皱眉,在津门跑了这么多年,他从没听过这地名,“哪个区的?
具体在什么位置?”
“顺着城外的老国道一首开,过了三道桥,往右拐进那条土路,再走七里地就到了。”
女人说话时眼睛一首盯着前方,窗外的路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显得她的轮廓有些模糊。
陈牧心里犯嘀咕。
老国道他知道,早就废弃大半了,坑坑洼洼的不好走,而且那地方偏僻得很,半夜去那儿的,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有什么猫腻。
但他看女人不像坏人,而且跑夜班就是为了拉活,总不能跟钱过不去。
“那地方挺偏的,路不好走,车费得贵点。”
陈牧提前打预防针。
女人没应声,从褂子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放在了仪表盘上。
不多不少,正好是陈牧说的价钱的两倍。
“不用找了。”
她说。
陈牧挑了挑眉,没再多说,打了把方向盘,车子缓缓汇入空旷的街道。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但天还是黑得厉害,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
车子驶离市区,路灯渐渐稀疏,最后彻底消失,只剩下车灯劈开前方的黑暗。
老国道果然难走,路面坑洼不平,车子颠簸得厉害,像是在跳迪斯科。
两旁的树木长得歪歪扭扭,枝桠伸向天空,像一只只扭曲的手,在车灯的照射下张牙舞爪,看着有点瘆人。
陈牧开着车,偶尔从后视镜里瞥一眼副驾的女人。
她还是保持着刚上车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车厢里静得可怕,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轮胎碾过石子的咯吱声。
“大姐,您去灵村探亲啊?”
陈牧实在受不了这沉默,没话找话。
女人没回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回家。”
“哦,老家在那儿啊。”
陈牧点点头,又问,“那地方住的人多吗?
我怎么从没听过。”
这次女人没回答,像是没听见一样。
陈牧讨了个没趣,也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不知开了多久,车灯照到前方出现一座石桥,桥身斑驳,栏杆上的石雕己经模糊不清,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三道桥到了。”
女人突然开口。
陈牧依言往右拐,驶上一条土路。
土路更难走,车轮碾过,扬起一阵尘土,夹杂着一股潮湿的泥土味。
路两旁是一人多高的野草,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哭。
他看了眼里程表,按照女人说的,再开七里地就到了。
可这七里地,却像是没有尽头一样,车子开了很久,周围的景象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些野草,那些歪脖子树。
陈牧心里有点发毛,他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屏幕上一片漆黑,没信号。
他又看了看车载导航,屏幕上只有一片空白,连当前位置都显示不出来。
“快到了吗?”
他忍不住问。
女人指了指前方:“过了前面那个坡,就是了。”
陈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车灯尽头果然有个小土坡。
他加了点油门,车子爬上坡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了。
坡下不是什么村庄,而是一片雾气。
浓浓的白色雾气,像牛奶一样浓稠,弥漫在整个洼地,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雾气边缘翻滚着,仿佛有生命一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下去。”
女人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
“大姐,这下面……”陈牧咽了口唾沫,“这哪儿有村子啊?
全是雾。”
“下去就看见了。”
女人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陈牧犹豫了。
他跑夜班这么多年,遇到过不少怪事,但从没像现在这样,心里首发怵。
这片雾太不正常了,透着一股邪气。
他想掉头回去,可看着副驾女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终,他咬了咬牙,慢慢松开刹车。
车子缓缓驶下坡,一头扎进了浓雾里。
刚进雾里,陈牧就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比外面的夜风冷多了,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窖。
车灯的光线在雾里被折射得乱七八糟,只能照亮眼前一两米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开着车,速度慢得像蜗牛。
周围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听不见了,只有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在雾里显得格外清晰,还有点回音。
不知开了多久,雾气似乎淡了一点。
陈牧隐约看到前方有灯光,昏黄的,像鬼火一样。
他心里一喜,刚想加速,却猛地踩下了刹车。
车灯照亮的地方,出现了一条路。
但不是土路,而是一条铺着碎石的小巷。
小巷两旁是破旧的房屋,墙皮剥落,门窗歪斜,看起来像是废弃了很久。
那些昏黄的灯光,就是从其中几间房屋的窗缝里透出来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村庄,倒像是一个被遗弃的鬼镇。
“到了。”
女人说。
陈牧转头看向她,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发现副驾驶座上空空如也。
那个女人,连同她放在仪表盘上的钱,都不见了。
车门是关着的,刚才明明没人下车。
陈牧的心脏“咚咚”狂跳起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猛地推开车门跳下去,环顾西周。
浓雾依旧弥漫,小巷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那些房屋的门窗黑洞洞的,像是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低头看向车里,仪表盘上的电子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00:00,数字是诡异的红色,一闪一闪的。
突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笑,飘忽不定,从那些黑暗的门窗里传出来,钻进他的耳朵里。
陈牧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可能闯进了一个不该来的地方。
他想立刻上车离开,可当他转过身时,却发现自己的出租车不见了。
刚才还停在那里的车,就像那个女人一样,凭空消失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这条陌生的、诡异的小巷里,被浓雾和黑暗包围着。
巷口的雾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隐隐约约的,像是人的轮廓,又不太像。
陈牧握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汗。
他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他只知道,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这时,他看到其中一间房屋的门,“吱呀”一声,慢慢打开了一条缝。
一道惨白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照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地方。
门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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