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老城区边缘刹停，像是不愿再往前多走一步。
“到了，星光苑。”
司机的声音干巴巴的，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
“嘀！
微信到账48元。”
“谢师傅，钱扫过去了。”
“好，”司机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他们刚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踩下油门，出租车迅速汇入远处商业区的光流，尾灯如同逃离的眼睛。
周遭的喧嚣瞬间被抽离，一种异样的寂静笼罩下来。
星光苑的大门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陈旧，门岗亭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光线昏黄的门灯，勉强照亮入口。
与几条街外那沸腾的、充满科技感的霓虹世界相比，这里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空气都沉滞了几分。
“哇，总算到了！
哥，刚才那部剧场版，最后那个反转你猜到了吗？
我完全没想到那个导师才是幕后黑手！”
云知意轻快地跳下车，怀里紧抱着那个印着动漫角色的纸袋，清脆的声音像石子投入死水，在过分的安静中激起一点涟漪。
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环境的异样，还沉浸在刚才电影的余韵里。
“嗯，设定有点意思。”
李洛辰随口应着，目光却己不动声色地扫过前方。
小区门口那盏新换的路灯吸引了他的注意。
灯光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蜡黄色，光线黏稠而无力，灯罩内壁似乎蚀刻着某种扭曲的、绝非装饰性的花纹，盯着看久了，眼睛会隐隐发酸，甚至有点头晕。
市政维修现在都这么讲究艺术感了？
他心里掠过一丝微不足道的疑惑，很快移开视线。
“走吧，晚上风凉。”
他招呼着还在兴奋复盘剧情的云知意，两人并肩走进小区。
脚下的水泥路面因为年久失修而有些坑洼，路旁疯长的灌木丛在昏暗中投下浓重而形态怪异的阴影。
香樟树过于茂密，层层叠叠的叶片将本就微弱的路灯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不断摇曳、恍若活物的暗影。
虫鸣声稀稀拉拉，有气无力，更反衬出这寂静的沉重。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贴地滑行。
云知意猛地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胳膊：“嘶……怎么突然这么冷？”
这冷意不像夜间的正常凉意，倒像是贴着骨头缝往里钻。
李洛辰也感觉到了。
不仅冷，风里还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不是花香或泥土芬芳，更像是雨后被翻开的潮湿泥土、腐烂的植物根茎，还混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不适的腥气，像是铁锈，又或是别的什么。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捕捉那气味的来源，但它又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是哪个角落的垃圾没清理干净？
还是……“说起来，哥，”云知意像是为了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往他身边凑了凑，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最近新闻里老是说什么‘异常气候’，‘能量干扰’，提醒大家晚上减少外出……你说，到底会有什么东西啊？”
她的眼睛里，好奇明显多过恐惧，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探秘感。
“少看点网上那些捕风捉影的帖子。”
李洛辰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动作却比平时慢了半拍。
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点异样的声响，似乎来自前方那片久未打理、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废弃绿化带。
“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
真遇到麻烦，记得跑，知道吗？”
“知道啦！
我就随便问问嘛……”云知意撅了噘嘴，但也没再追问，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纸袋，仿佛那些动漫周边能带来一丝安全感。
两人继续往前走，离他们所住的楼栋越来越近，只需再拐过一个弯就到了。
然而，那股若有若无的腐烂铁锈味，似乎又隐隐飘了过来。
然后，那声音出现了。
起初极其细微，混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里，难以分辨。
但很快，它清晰起来。
“呜……呜呜呜……”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声音断断续续，悲悲切切，充满了某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委屈。
它不像寻常的哭声那样具有明确的来源方向，反而像是从西面八方贴着地面蔓延过来，冰冷黏腻，钻进人的耳朵，缠绕上心脏。
云知意瞬间僵住了，所有关于电影和新闻的闲聊都被冻在喉咙里。
她猛地抓住李洛辰的胳膊，指甲因为用力而微微陷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哥……你、你听到了吗？”
李洛辰的心脏也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他立刻侧身，完全将云知意护在自己身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听到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平稳，在这诡异的哭声背景下，反而成了一种锚点，“别怕，跟紧我。”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哭声最有可能传来的方向——那片深不见底的废弃绿化带。
那里的黑暗浓稠得异乎寻常，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
哭声没有停止，反而在短暂的间歇后，音调陡然拔高了一瞬，变得更加凄厉，像是在用指甲刮擦玻璃，然后又猛地低落下去，回归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持续不断的呜咽。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哭声而变得更加阴冷潮湿，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
“最近……王阿姨说，她家的猫两天没回家了……”云知意用带着哭腔的颤音，极小声音地说，“还有……张叔家的小泰迪，前天晚上跑出去，也没找回来……”她白天听到的、原本以为是寻常走失的邻里闲聊，此刻与这深夜的诡异哭声联系在一起，编织出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网。
李洛辰没有回答。
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感知前方的黑暗上。
他能感觉到，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不仅仅是声音，是一种……存在感。
冰冷的，带着恶意的注视。
他的右手，几乎是无意识地、凭借某种深植骨髓的本能，悄悄探入了外套的内衬口袋。
指尖触碰着一样冰冷、坚硬，带着熟悉刻痕的物体。
就在这时——哭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不是渐渐消失，而是像被人一刀切断。
极动到极静的转变过于突兀，反而形成了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放大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撞击着鼓膜，还有云知意极力压抑的、短促的呼吸声。
太安静了。
连之前那有气无力的虫鸣都彻底消失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李洛辰屏住呼吸，瞳孔微微收缩，努力适应着这死寂下的黑暗。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视线，并没有随着哭声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专注地……锁定了他，以及他身后的云知意。
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醒了。
并且，正“看”着他们。
夜还很长。
回家的路，还剩最后几十米，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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