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菱的眼皮重得像被胶水糊了一圈又一圈，费了好大劲才缓缓掀开一条缝。
刚睁开眼，喉咙里就传来一阵异物感，一根透明的管子贴着喉咙壁。
让她连简单的“啊”声都发不出来。
氧气面罩扣在脸上，带着股凉丝丝的塑料感，可她还是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像被人用手紧紧攥着。
喉咙里痒得厉害，好想咳一声。
可念头刚冒出来，肚子上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
昨天医生划开这里，切走了她整个胃。
她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没忍住，顺着眼角滑进鬓角的白发里，湿了一小块枕套。
耳朵里没有别的声音，只有仪器“滴滴、滴滴”的响声。
规律得像在倒计时，敲得她心头发慌。
视线忽然晃了一下，病房里的灯光变得忽明忽暗。
下一秒，床边好像站了个穿病号服的女人，脸色惨白。
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嘴巴一张一合，却没声音传出来。
姜菱吓得想躲，可身体沉得根本动不了。
紧接着，耳边又炸开乱糟糟的脚步声，有人喊“别跑”，有人在哭，吵得她头疼欲裂。
没等她缓过神，眼前又换了景象。
穿白大褂的医生举着个比牛腿还粗的针筒，针头闪着冷光，正朝她的胳膊扎过来。
姜菱想拼命摇头，想喊“不要”，可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气音。
首到针筒的影子消失，病房又恢复了原样，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刚才那些是真的吗？
还是她疼糊涂了产生的幻觉？
她动了动眼珠，扫过病房里的仪器，忽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的六十岁生日。
这辈子过得真快啊。
小时候跟着爸妈，住在爸爸单位分的房子里。
夏天坐在院子里吃西瓜，冬天围着炉子烤红薯。
后来长大了，嫁了个只会酗酒家暴的老公，把人生过的一团糟。
再后来爸妈老了，她陪着他们看病、吃药，去年送他们走的时候，她在殡仪馆外的花坛边坐了很久很久。
她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她虽然结过婚，但是没孩子。
这辈子就守着爸妈，守着爸爸的退休金过日子。
偶尔去菜市场进点蔬菜，摆在路边卖。
上个月体检，医生拿着报告说“胃印戒细胞瘤，晚期”。
一句话就把她剩余的日子砸得稀碎。
决定做这个手术，是抱了活的希望。
临了方知一死难，姜菱真的很想活，她觉得这一生才活到60，不甘心就这样痛苦地死去。
昨天被推进手术室前，她攥着护士的手问：“我能活下来吗？”
护士笑着说：“阿姨，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你要放松心情，医生会尽力，你自己也要加油！”
可她心里清楚，晚期的癌症，哪有那么好治。
现在躺在ICU里，连翻个身都做不到，体内的疼一阵比一阵厉害。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扛不过这一关了。
术后恢复都成问题，后续的化疗，她真的能扛过来吗？
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是顺着脸颊滴在氧气面罩上。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小时候爸妈的笑脸。
闪过工厂里叔叔阿姨递给她的糖果，闪过去年冬天落在窗台上的细小雪花。
原来这辈子，就算没儿没女，也攒了这么多细碎的日子啊。
要是能再撑撑就好了，哪怕只是看看明年春天的花呢……仪器还在“滴滴”地响，姜菱的呼吸慢慢轻了下来。
眼皮又开始发沉，这次她没再挣扎，任由自己陷进一片模糊的黑暗里。
ICU病房外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消毒水的味道飘在空气里。
姜芸坐在靠窗的不锈钢椅子上，身上的深色大衣熨得平平整整。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二郎腿都跷得规规矩矩，看着就像个讲究人。
她刚掏出手机想刷两下，身后就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是她丈夫吴二喜。
穿着件挺括的夹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声音带着股不耐烦：“都晚期了，折腾这手术干啥？
白遭罪！”
姜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神斜斜扫过他，语气冷飕飕的：“她愿意遭罪，我能拦着？
不让她做，亲戚邻居的嘴能闲下来？
指不定背后怎么说我们不管妹妹呢！”
她说着妹妹，嘴角却撇了撇，半点亲近的意思都没有。
姜芸本名杨芸，亲生父母是饿死的，被姜家父母收养后，就改名叫姜芸。
吴二喜是以前国营钢铁厂厂长的儿子，当年在厂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这会儿听了这话，嘴巴撇得更厉害了：“遭罪就算了，还白花钱！
好好的钱扔水里，听着都心疼！”
“心疼什么？”
姜芸跷着的二郎腿晃了晃，指甲上的红漆亮得扎眼。
“医保报完没几个钱。
以前那两个老东西在的时候，我没天天围着伺候，街坊就说我养不熟，现在这点手术钱，花了就花了，买个清净！”
她嘴里的“老东西”，说的就是把她养大的养父母，姜菱的亲生爸妈。
去年姜父姜母走的时候，姜芸就去了一趟，葬礼上哭得倒是热闹。
转头就跟吴二喜吐槽：“两老的太穷了，没留啥值钱东西”。
“手术费算个屁！”
吴二喜突然拔高了点声音，又赶紧压低，急得脖子都红了。
“后续化疗才是大头！
一次好几千，得做多少次？
这钱扔出去，能装修个好房子了！”
姜芸听了，忽然“嗤”地笑了一声，声音透着股风凉劲：“那也得姜菱有命活到化疗啊。
你没听医生说？
她胃切了一整个，止疼针都打了好几针了，还有术后返流，这些罪就够她受的了，能不能熬到做化疗还两说呢！”
她说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仿佛刚才说的不是关乎人命的事。
吴二喜愣了愣，随即也反应过来，嘴巴撇了撇没再说话。
掏出烟想抽，又想起医院不让抽，只好烦躁地塞回口袋里。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个刷着手机，一个盯着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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