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北京，暑气蒸腾，未名湖畔的垂柳也显得有些蔫蔫的。
但对于林蔚然而言，空气中弥漫的却是离别的惆怅和奔赴前程的激荡。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的礼堂内，优秀选调生欢送会刚刚结束。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合影、话别，彼此祝福着锦绣前程。
林蔚然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和西裤，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不仅是本届的优秀毕业生，更是以笔试面试综合第一的成绩，被东南大省——晟国江沄省委组织部首接选中的选调生。
“蔚然，真决定去江沄了？
听说分到基层县里了？”
好友王志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不解和惋惜，“以你的成绩，留部委或者进顶尖投行，都不是难事。
下去……是不是太苦了点？
而且，那地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京城繁华，平台高，机会多。
而基层，在大多数同学眼中，意味着偏僻、琐碎和漫长的等待。
林蔚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了笑，笑容温润，眼神却透着超越年龄的清醒与坚定：“我知道。
但高处有高处的风景，基层有基层的学问。
纸上得来终觉浅，想真正做点事，总得从根子上摸起。”
他顿了顿，望向礼堂外那片代表着无数学子梦想的天空，“况且，江沄是经济大省，机会也多。
沉下去，才能更好地跳出来。”
这番话，既有理想主义的色彩，也暗含现实利益的考量，很符合林蔚然一贯的风格。
他从不排斥谈论理想，但也从不忽视现实的游戏规则。
这时，他的导师，一位以研究宏观政策和政商关系著称的教授，踱步过来。
教授目光深邃，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语重心长：“蔚然啊，你聪明，悟性高，格局也有。
但记住，下去之后，学校里学的是一套，实际运行的是另一套。
那里的水，比未名湖深得多，也浑得多。
凡事多看、多听、多想，少说。
慎始敬终，方得始终。”
“谢谢老师，我记住了。”
林蔚然郑重地点点头。
导师的话，他听进了心里。
他知道，前方的路绝非坦途。
告别师友，回到略显凌乱的宿舍。
书桌上，除了堆积如山的专业书籍，还放着一本略显突兀的《古代官场学浅析》，这是他私下里阅读的“课外书”。
他随手翻开，里面的一些句子被他用笔细细划过：“欲成事，需借势而为”、“上和下睦，方能周转”、“锋芒太露，易折易损”。
他合上书，深吸一口气。
对于即将踏入的领域，他既有书生报国的赤诚，也有一份潜藏的、不愿与人言的野心。
他渴望成功，渴望证明自己，渴望在那套庞大的体系里占据一席之地，实现自我价值。
几天后，林蔚然拖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前往江沄省的列车。
火车呼啸南下，窗外的景色从华北平原的辽阔逐渐变为江南水乡的秀美，但他的心情却难以完全放松。
他反复看着组织部发来的报到通知——“泽水县人民政府办公室”，一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地名和单位。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又转乘长途汽车，他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泽水县。
汽车站不大，有些陈旧。
走出车站，一股混合着尘土、汽油和路边小吃摊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
街道不算宽阔，两旁多是五六层的楼房，间或有些更老的建筑。
摩托车、三轮车穿梭不息，喇叭声此起彼伏。
这里的节奏，与北京的国际化现代化截然不同，充满了嘈杂而真实的烟火气。
按照通知上的地址，他找到了县政府大院。
大院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庄重却难免带些岁月的痕迹。
门卫仔细核查了他的证件和介绍信，才放他进去。
大院内部绿树成荫，几幢办公楼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但整体环境干净、肃静。
一种无形的秩序感和威严感弥漫在空气里，让林蔚然不自觉地理了理衬衫的领口。
在组织部办理完简单的报到手续，一位工作人员领着他去县政府办公室见主任。
走廊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偶尔有工作人员走过，目光会在他这个陌生的年轻面孔上短暂停留，带着几分审视和好奇。
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姓李，是一位西十多岁、身材微胖、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
他热情地接待了林蔚然，说了些“欢迎高材生”、“给县里注入新鲜血液”的场面话，但眼神里的打量和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小林啊，你是北大高材生，能力强，水平高。
但我们基层工作，最重要的是踏实、肯干，要接地气。”
李主任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说，“办公室是综合协调部门，任务重，要求高，也很锻炼人。
你先安顿下来，熟悉熟悉环境，具体工作我们会尽快安排。”
林蔚然恭敬地应答着，态度谦逊。
随后，办公室的一位老科员帮他办理了相关手续，领了饭卡、宿舍钥匙，并告诉他宿舍的位置——就在县政府大院后面的一栋老旧筒子楼里。
宿舍不大，只有十平米左右，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一把椅子，一个掉了漆的衣柜。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这与他在北京的学生宿舍条件相比，都有不小的差距。
林蔚然放下行李，走到窗边。
窗外能看到县政府大院的一角，以及更远处泽水县城的片片屋顶。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就是他仕途的起点。
没有鲜花掌声，没有万众瞩目，只有陌生的环境、简陋的条件和莫测的前路。
兴奋、忐忑、雄心壮志、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迷茫，交织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北大骄子的光环在这里很快会褪去，他必须尽快从一个学生转变为一个合格的“干部”。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那本《古代官场学浅析》里的字句，又能给他多少真正的指引？
夜幕渐渐降临，泽水县城华灯初上，灯火阑珊，远不如北京的夜景璀璨辉煌，却别有一种真实的温度。
林蔚然打开行李箱，首先拿出来的，是一摞专业书籍和那本略显斑驳的《古代官场学浅析》，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
他的征途，开始了。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必须学会第一步该如何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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