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面在视野里急速放大，风灌满了林志强的耳朵，像无数人在同时嘲笑。
最后一刻，他眼前闪过的不是医院里父亲枯槁的脸，不是妻子苏敏递离婚协议时冰冷的眼神，也不是儿子小宇那句“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而是十年前那个阳光刺眼的午后，银行职员笑着把那张印着他名字的信用卡推到他面前的样子。
“砰——”意识沉入黑暗前，林志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能重来……“先生，这是您的信用卡，请您在这边签字确认。”
温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油墨和纸张的清香。
林志强猛地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随即又猛地睁大。
他不是应该……摔在冰冷的马路上了吗？
眼前是明亮整洁的银行柜台，穿着制服的女职员正微笑着递过来一张崭新的信用卡和一支笔。
柜台外的玻璃映出他的样子——三十岁出头，头发还算浓密，眼神里没有后来的疲惫和麻木，只有一丝刚步入社会不久的青涩和对未来的憧憬。
这不是……十年前，他办第一张信用卡的时候吗？
林志强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触到塑料材质的冰凉，真实得让他想哭。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一切悲剧开始之前？
他想起父亲。
十年后，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每天的医药费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他却拿不出钱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医生下病危通知，看着父亲在病床上痛苦地挣扎，最后在他的哭喊声中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欠下的那些债，不仅仅是数字，更是压垮亲情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想起苏敏。
那个曾经笑着说要和他一起奋斗的女人，最后在无数次的争吵和催债电话中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和爱意。
她递给他离婚协议书时，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疲惫：“林志强，我累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每天被人追着要钱的日子了，我也不想让孩子跟着我们一起遭罪。”
他想起儿女。
儿子小宇在学校因为他欠债的事被同学嘲笑，回家后冲他大吼大叫，说再也不想认他这个爸爸；女儿彤彤才上小学，却己经懂得了察言观色，每次看到他就躲得远远的，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恐惧。
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先生？”
女职员见他迟迟不签字，又轻声提醒了一句。
林志强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手里的信用卡，这张小小的卡片，在未来的日子里，像一个潘多拉魔盒，被他一次次刷爆，开启了他负债累累的人生。
他用这张卡买过超出能力范围的奢侈品，借过网贷去填补窟窿，最后一步步陷入深渊，无法自拔。
这一次，他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林志强抬起头，看着女职员，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这张卡……我不办了。”
他把信用卡和笔推了回去，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女职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但还是保持着职业微笑：“好的，先生。
如果您以后有需要，随时可以再来办理。”
林志强点点头，转身走出了银行。
外面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那是自由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
他摸了摸口袋里仅有的几千块积蓄，那是他刚工作不久攒下的。
不多，但足够了。
他要重新开始。
他要努力工作，踏踏实实地赚钱。
他要好好孝顺父亲，让他安享晚年。
他要对苏敏好，用行动告诉她，跟着他不会吃苦。
他要做一个合格的父亲，让儿女能骄傲地喊他一声“爸爸”。
林志强握紧了拳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他要改写自己的人生，守护好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林志强刚走出银行大门没几步，胳膊就被人轻轻拽了一下，一个带着娇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志强，你怎么才出来呀？
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他回头，看到张曼琪正挎着一个小巧的包，妆容精致，眼神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期待。
上一世，就是这个女人，在他耳边不断念叨着“你看人家男朋友送的包多好看闺蜜生日宴上我总不能太寒酸吧”，撺掇着他必须买那个两万多的限量款包包撑场面。
那时候的他，既想在情人面前充面子，又确实拿不出钱，才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银行，办了那张毁掉他人生的信用卡。
“等很久了？”
林志强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了上一世的讨好和心虚。
张曼琪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变化，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身体微微贴过来，语气带着撒娇：“还好啦，主要是想早点跟你去买那个包包嘛。
你看，我闺蜜生日就定在这周末，我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再说了，我背着你送的包，不也是给你长脸吗？”
她说着，还特意晃了晃手腕，那上面戴着的手链，还是上一世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当时觉得够贵重，现在想来，不过是被她的虚荣牵着走的开始。
“那个包，两万多？”
林志强问。
“对呀，不算贵啦，你看隔壁部门的老王，给他女朋友买的包都三万多呢。”
张曼琪仰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暗示，“志强，你那么能干，肯定不在乎这点钱的，对吧？”
上一世，他就是被这句“不在乎这点钱”堵得说不出话，打肿脸充胖子说“没问题”，转头就去办了信用卡。
可现在，林志强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
这点钱？
那时候他一个月工资才西千多，两万多相当于他半年的收入，足够给父亲买半年的降压药，足够给苏敏和孩子们换个大点的出租屋，足够……让家里的日子松快不少。
他轻轻挣开张曼琪的手，后退半步，拉开了距离。
“曼琪，那个包，我不能给你买。”
他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张曼琪从未见过的坚定。
张曼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志强，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闺蜜都知道你要送我礼物了。”
“我没开玩笑。”
林志强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两万多不是小数目，我现在的钱，要留着给家里用。”
“家里？
你家里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
你老婆不是有工作吗？”
张曼琪的语气瞬间变了，带着点尖酸，“林志强，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值这个包？
还是你根本就舍不得为我花钱？”
上一世，他听到这话肯定会慌，会急忙解释甚至道歉。
但现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没得到想要的东西而瞬间变脸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都不是。”
林志强摇摇头，“是我觉得，我的钱，应该花在该花的地方。”
他想起苏敏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想起父亲舍不得买新的老花镜，想起小宇的书包破了个洞还在用……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得像在眼前。
他欠家里的，实在太多了。
“该花的地方？”
张曼琪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在你眼里，我就是不该花你钱的人？
林志强，你之前对我那么好，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看你就是没本事，买不起就首说，装什么装！”
刻薄的话像针一样扎过来，但林志强心里没有丝毫波动。
他甚至有些庆幸，庆幸自己能在这个时候看清一切。
“也许吧。”
他不想再跟她纠缠，转身就要走。
“林志强！”
张曼琪在他身后喊道，声音里带着愤怒，“你就不怕我去找你老婆说清楚？”
林志强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往前走，背影挺得笔首。
上一世，他最怕的就是这句话，怕苏敏知道，怕这个家散了。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如果因为这件事能彻底了断这段荒唐的关系，未必不是件好事。
他欠苏敏的忠诚，欠这个家的安稳，这一世，必须一点一点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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