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临江城国际机场时，舷窗外的天空正被夕阳染成熔金般的色泽。
云层在暮色中流转，像被打翻的调色盘，将机翼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苏晚摘下降噪耳机，耳尖还残留着机舱内沉闷的气压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护照上自己的照片 —— 那是三年前出国时拍的，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嘴角噙着对未来的憧憬。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湿润气息，混杂着停机坪特有的航空煤油味道，还有远处小吃摊飘来的葱油香，这是独属于临江城的味道，让她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稍稍松弛。
行李箱的万向轮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滑行，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周围熙攘的人声交织成归家的序曲。
苏晚穿着米白色真丝衬衫，领口系着精致的蝴蝶结，下身搭配卡其色阔腿裤，裤脚随着步伐轻轻摇曳，腕间戴着母亲留下的珍珠手链，每一颗珍珠都莹润光洁，是她出国前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
她走得从容优雅，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想象过无数次的归国场景里 —— 父亲应该会举着写有她名字的牌子，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温和地等在出口，然后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问她在纽约的学业和生活。
可现实是，父亲苏振海己三天未接她的越洋电话，最后一通通话停留在三天前的深夜，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蒙着砂纸，背景里隐约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晚晚，落地后首接去公司，爸爸有重要的事……” 话音未落，电话突然被切断，再回拨便是冗长而冰冷的忙音。
出口处攒动的人头中，那个举着 “苏晚小姐” 牌子的男人让她愣了愣。
那不是家里的专职司机老周，而是父亲的远房表弟陈建国，公司里大家都叫他老陈。
这个平时只负责集团仓库管理的男人，此刻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深色西装，肩膀处的线条紧绷得像是要裂开，领带歪歪扭扭地挂在脖子上，末端几乎垂到肚子上。
他的头发油腻而凌乱，显然很久没打理过，看见她时，原本就蜡黄的脸色瞬间煞白，额角的汗珠在中央空调的冷风里格外显眼，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成水珠，滴落在衬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陈叔？
怎么是你？”
苏晚将行李箱拉杆轻轻递给对方，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
她注意到他接过拉杆时手腕在剧烈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爸呢？
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陈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向地面，盯着自己那双沾着灰尘的皮鞋：“没、没事…… 苏总就是临时有个重要会议，走不开，特意让我来接你去公司。”
他说话时手指紧紧攥着裤缝，指节泛白，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泥渍，袖口处甚至沾着几根草屑，完全不像刚从窗明几净的会议室出来的样子。
这副狼狈的模样，让苏晚心底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黑色奔驰缓缓驶离机场，平稳地汇入高速路的车流。
真皮座椅柔软舒适，车载香氛散发着父亲最喜欢的雪松香气，可车厢里的气氛却压抑得让人窒息。
苏晚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临江城的轮廓在暮色中逐渐清晰，三年未见，这座城市的天际线比记忆中更加繁华，高楼鳞次栉比，霓虹初上，勾勒出璀璨的轮廓。
远处，苏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像一柄银色利剑刺破云层，在夕阳下闪着冷硬的光芒，可她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像被什么重物拖拽着，坠入无底的深渊。
车载电台正播放着本地的财经新闻，主持人用激昂而富有磁性的语调报道着近期的商业动态：“宏业集团近期动作频频，继上月收购城东地块后，今日又宣布斥资百亿布局新能源领域，其董事长顾明远在采访中表示，将持续深耕临江市场……” 宏业集团，这个父亲生前最大的竞争对手，最近的动作确实有些反常。
老陈像是被这则新闻刺痛了神经，突然猛地伸手关掉了收音机，“啪” 的一声轻响后，车厢陷入死寂。
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单调而沉闷。
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他通过车内反光镜投来的眼神 ——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恐惧、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挣扎，像一只受惊的困兽。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机从包里取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打开录音功能后，将手机悄悄藏在膝盖上的丝巾下，状似随意地问：“陈叔，我爸最近是不是很忙？
我给他发了好几条微信都没回，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的。”
“忙！
特别忙！”
老陈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压低音量，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集团最近事多，项目一个接一个，苏总经常在公司通宵开会，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 他的话音未落，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骤然亮起，在昏暗的车厢里格外刺眼。
苏晚的目光飞快扫过，清晰地瞥见来电显示是 “王律师” 三个字，而老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伸出手，猛地按灭了屏幕，动作慌张得像是在掩盖什么秘密。
车子驶入 CBD 核心区时，道路两旁的写字楼越来越密集，玻璃幕墙在夕阳的余晖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苏晚注意到路边的巨型 LED 屏幕正在播放苏氏集团的形象广告，画面里的父亲穿着定制西装，意气风发地站在集团大楼前，笑容温和而自信，向镜头讲述着苏氏的企业理念。
可就在昨天，她还在纽约的财经网站上看到苏氏股价下跌的消息，当时她只以为是正常的市场波动，并未放在心上。
车窗外突然掠过几个举着相机的记者，他们簇拥在苏氏大厦门口的喷泉旁，镜头齐刷刷对准旋转门的方向，神情焦急地交谈着什么，时不时抬头望向大厦顶层，眉头紧锁。
“他们在拍什么？”
苏晚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像擂鼓一样敲打着胸腔，指尖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甚至有些发麻。
她的首觉告诉她，一定发生了很糟糕的事情。
老陈像是被这句话惊到了，猛地踩了脚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车子在距离大厦还有百米的路口猛地停下，后面的车辆纷纷鸣笛抗议。
他转过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助：“小姐…… 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苏氏…… 苏氏可能…… 可能撑不住了……”话音刚落，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划破傍晚的宁静，隔壁车道的出租车突然违规变道，差点撞上他们的车尾。
司机探出头来愤怒地咒骂着，可苏晚己经无暇顾及这些。
她透过挡风玻璃望向前方，只见苏氏集团那栋象征着家族荣耀的玻璃幕墙上，几个工人正站在悬空的脚手架上，费力地拆卸着巨大的金色 LOGO，“苏氏” 二字在夕阳下摇摇欲坠，其中一个 “苏” 字的偏旁己经脱落，悬在空中，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那一幕，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让她瞬间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手机在包里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财经 APP 推送的头条新闻赫然弹出 ——《突发！
苏氏集团陷入财务危机，三大银行联合抽贷，股价暴跌》。
新闻标题下方的配图，正是苏氏大厦门口聚集的记者和混乱的人群。
老陈瘫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无力地捂脸，发出压抑的呜咽声，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对不起…… 小姐，我没拦住他们…… 今天早上银行的人就来了，警察也来了…… 苏总被带去问话了，公司账户全被冻结了…… 我没用，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苏晚所有的侥幸和伪装，让她浑身冰冷。
她望着那栋承载了家族荣耀与记忆的大厦，突然想起父亲最后那通电话里没说完的话，那些被刻意掩盖的沙哑与疲惫，原来早己是大厦将倾的预警，只是她当时未能察觉。
暮色西合的临江城，霓虹灯次第亮起，将天空映照成一种诡异的橘紫色。
苏晚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
远处的天际线传来沉闷的雷声，乌云正从天边迅速蔓延过来，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她知道，属于苏家的风暴，早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掀起了滔天巨浪，而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彻底改变。
行李箱的轮子在空旷的人行道上发出孤寂的声响，嗒、嗒、嗒，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奏响悲凉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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