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不是哪一处疼，是浑身骨头缝里都透着疼，像被卡车碾过，又被人硬拽着拼起来似的。
冷意顺着破衣服往肉里钻，冻得牙根都打颤，连呼吸都带着股寒气。
李烨猛地睁开眼。
没看见医院的白天花板，也没看见公寓里那盏旧吊灯——头顶是灰蒙蒙的天，雨丝细拉拉地落，砸在脸上又冷又黏。
鼻子里钻进一股味儿，冲得他首犯恶心：铁锈味、烂草味、还有说不清的腥臊，混在一块儿，像把“绝望”熬成了水，往肺里灌。
他脑子还是懵的。
最后记得的，是晚上过马路时刺耳的刹车声，还有撞过来的重影。
可现在……手指动了动，摸见的是湿冷的泥地，黏糊糊地裹着指缝。
想撑着起来，胳膊却软得像面条，头也昏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
“呜……哇……”旁边传来小声的哭，细得像刚出生的小猫。
李烨费劲地扭过脖子。
他在一个大泥洼里。
周围挤满了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得像死了大半，身上的衣服烂得遮不住肉，好多人被粗绳子串着，跟拴牲口似的。
男女老幼都有，不少人身上带着伤，血混着泥结成块，看着就疼。
这不是拍戏，也不是梦。
梦里的冷不会冻得人骨头疼，梦里的味儿不会这么冲。
“新来的醒了？”
旁边有个沙哑的声音，像磨破的砂纸。
李烨看过去，是个老头，靠着泥坡坐着，皱纹里全是泥，眼睛半眯着，倒还有点活气。
“这……这是哪儿？”
他嗓子干得发疼，说话跟挤牙膏似的。
老头咧了咧嘴，露出没剩几颗的牙，笑比哭还难看：“哪儿？
阎王爷门口的等候区呗。
还能是啥？
等着‘出栏’的地方。”
出栏？
李烨心里“咯噔”一下。
这词儿，他只在菜市场听人说过——说猪的。
“两脚羊！
都他妈是两脚羊！”
一声粗骂突然从坡上传来，跟着是皮鞭抽空气的脆响。
李烨赶紧抬头。
坡边上站着几个人，穿的衣服是皮和铁片拼的，手里拿着弯刀或长矛，头发剃了半边，留着辫子，脸膛粗硬，眼神跟看猪狗似的扫着洼里的人。
契丹人？
李烨脑子里冒出来这个词——书里看过，可真见着了，那股凶气比书里吓人十倍。
其中一个人特别高壮，脸上一道刀疤从额头划到下巴，正骑着马绕着坡走。
他腰上的刀鞘看着挺讲究，马鞍旁边还挂着颗人头，干得发黑，马一走，人头就跟着晃。
耶律挞烈。
这名字莫名钻进李烨脑子里，带着股冷飕飕的怕。
耶律挞烈的眼跟鹰似的，扫过洼里的人，像在挑坏了的菜。
忽然，他勒住马，皮鞭一指：“你！
出来！”
他说的汉话带着胡腔，硬邦邦的，全是命令。
皮鞭指的地方，人群赶紧往后缩，露出个抱着东西的女人。
那女人缩在地上，怀里紧紧搂着个襁褓，刚才的哭声就是从那儿来的。
两个契丹兵狞笑着跳下坡，推搡着人群冲过去。
“不……别……求求你们……”女人哭着往后躲，手把襁褓抱得更紧，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兵卒根本不理，一脚踹在女人肩膀上。
女人“啊”了一声倒在泥里，兵卒伸手就去抢襁褓。
拉扯间，襁褓散开了，露出个小婴儿，瘦得跟小猫似的，脸青紫青紫的，哭声一下子变急了。
“妈的，吵死了！”
一个兵卒骂了句，抬手就要打。
耶律挞烈在坡上看着，嘴角勾出点笑，透着残忍，跟看耍猴似的。
他慢慢拔出腰里的弯刀，刀身在阴天里闪着冷光，晃得人眼疼。
“两脚羊就是两脚羊，不听话，杀了便是。”
他声音不大，却能传到洼里每个角落，跟死神说话似的。
他骑着马往前挪了挪，弯刀举起来，对准了还在护着婴儿的女人后背。
洼里一下子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低下头，有的闭着眼，连那老头都叹了口气，把脸埋进膝盖里。
怕，还有麻木，早把大伙儿的劲都抽干了，没人敢动。
李烨的心脏“咚咚”狂跳，快撞破胸口了。
他要干什么？
真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一个抱孩子的女人？
以前学的法律、讲的道理，在这儿全是屁。
李烨觉得浑身发冷，血都像冻住了。
他想喊，想拦，可身子沉得动不了，嗓子像被堵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那把弯刀亮得刺眼，耶律挞烈的胳膊绷着劲，女人眼里全是绝望，婴儿的小手还在微弱地挥……一股火，猛地从李烨心里烧起来。
是气的，是怕的，是看着这地狱似的场面憋的，像岩浆似的撞破了心里的墙！
“住手！！！”
他嗓子里挤出一声吼，哑得厉害，却盖过了婴儿的哭和雨声。
耶律挞烈的动作停了，弯刀悬在半空。
他先是愣了下，跟着眼睛瞪得溜圆，凶光首往李烨这儿射——这个刚醒过来、看着弱不禁风的“两脚羊”，居然敢喊停？
所有契丹兵的目光，还有洼里人的目光，全聚到李烨身上。
有惊讶的，有可怜他的，更多的是看死人的眼神。
李烨晃了晃，凭着一股劲撑着站了起来。
破衣服往下滴着泥水，他浑身都在抖——不是冷的，是气的，是累的。
他知道，下一秒，那些刀枪就会捅过来。
死定了。
可就在耶律挞烈要骂出声、兵卒要冲过来的时候——一股热流，突然从李烨心里炸开，顺着胳膊腿流遍全身，烫得像开水！
疼！
像身子被撕成了两半，又被强行拼起来！
好多画面、声音往脑子里涌：枪尖扎进东西的响、密密麻麻的士兵、一个叫“朱仙镇”的土坡、有人喊“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还有对“胡虏”的恨，对“山河”的疼……岳飞模板加载中……绑定宿主：李烨。
一个又冷又沉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
——第一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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