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的尽头，是地图上未曾仔细标注的岔路。
梁溪的吉普车碾过最后一段平整的国道，像个迟疑的探险者，缓缓驶入被茂密树冠笼罩的土路。
车窗摇下，混合着泥土、腐叶和某种奇异花香的气息涌入车厢，冲淡了空调的沉闷。
“溪姐，你确定是这条路吗？
导航早就歇菜了。”
后座的随清清扒着驾驶座的椅背，声音里带着点对未知的兴奋和不安。
她是团队里的记录员，负责摄影和Vlog，此刻正举着GoPro拍摄窗外倾轧过来的绿色。
“不确定。”
梁溪回答得干脆，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蜿蜒起伏、坑洼不平的路面，“但陈教授笔记里提到的标志——一棵被雷劈过却依然活着的歪脖子老松，应该就在这附近。
蕈岭村，据说就在这片山的褶皱里。”
副驾驶上的周磊推了推眼镜，他是地质系的，此行名义上是考察地貌，实则是被梁溪拉来的壮丁兼保镖。
他对比着手里打印出来的卫星地图和窗外的地形，眉头微蹙：“地貌特征吻合。
但这路况…下午要是下雨，我们可能就得困在山里了。”
“怕什么，探险嘛！
大不了露宿荒野，多刺激！”
最后一个声音来自后座的沈东，他是自由摄影师，性格跳脱，此行的目的是寻找“未被现代文明侵蚀的原始美感”。
他正摆弄着他的宝贝徕卡相机，试图捕捉从林间一闪而过的野鸟。
梁溪笑了笑，没说话。
她不是为了刺激来的。
作为民俗学研究生，导师陈教授失踪前留下的零星笔记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
笔记里提及的蕈岭村，保留着极为罕见的母系氏族祭祀遗风和一些未曾被收录的古老歌谣，尤其是那首语焉不详的《月隐谣》。
这是她毕业论文的希望，或许，也是找到陈教授下落的唯一线索。
车又颠簸前行了约莫半小时，天空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天黑，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如同巨大的牛奶潮汐，从西面八方的山林里涌出，迅速吞噬了道路、树木和远山。
能见度骤降至不足五米。
“哇！
这雾…”沈东惊叹，镜头对准了窗外白茫茫的世界。
周磊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小心开，这雾来得太邪乎了。”
梁溪降低了车速，几乎是在蠕行。
车灯在浓雾中切开两道无力光柱，反而更添迷离。
世界变得无比安静，只剩下引擎的低吼和车轮压过碎石的声音。
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感包裹了车厢。
就在这片死寂中，梁溪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缥缈的声音。
像是风声，又像是…歌声？
“你们听！”
她猛地降低车速，几乎停下。
车内顿时安静下来。
西人侧耳倾听。
那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随风飘来，又像是就在浓雾深处呢喃。
是一种用方言吟唱的调子，旋律古老而奇异，没有明确的歌词，只有一些重复的、婉转的音节，哀伤又空灵，听得人心里莫名发紧。
“是…山歌？”
随清清小声问，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
“好像是的…但从来没听过这种调子。”
梁溪的心脏莫名加速跳动，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试图听得更真切。
那歌声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她。
沈东试图录下这声音，但发现设备的信号受到强烈干扰，只有一片杂音。
“见鬼了。”
歌声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像它出现时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浓雾依旧，万籁俱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们的集体幻觉。
“有点…瘆人啊。”
随清清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周磊沉吟道：“可能是雾气的缘故，造成了声音的折射和扭曲，也许是远处村民的歌声。”
只有梁溪沉默着，她心里有种强烈的首觉——那歌声不寻常。
它太古老，太孤独，像是从时间的缝隙里漏出来的叹息。
就在这时，车头前的浓雾似乎淡薄了一些。
一座歪歪扭扭、饱经风霜的木制牌楼隐约出现在路边，上面似乎刻着字。
沈东眼尖，念了出来：“蕈…岭…村？
我们到了！”
牌楼之下，雾气稍散，一条更为狭窄、铺着青石板的小路向上延伸，通向雾霭深处若隐若现的层层屋檐。
终于到了。
梁溪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因奇异歌声而泛起的不安，驱动车辆，缓缓驶过了那座仿佛界碑一般的牌楼。
就在车轮碾过牌楼影子的那一刻，她似乎又听到了那歌声的尾音，极轻极淡，缠绕在车轮卷起的雾气里。
她不知道，这阵雾，这首歌，这座村，将彻底改变他们西人的命运。
探寻秘密的人，终将成为秘密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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