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家出走去了你的城市

我妈秒收了一万块后，开口打趣我。

总算是见到回头钱了，挺好，没白养。

不过，你爸刚才说了，以后每个月要给我们两千块作为抚养费，你觉得怎么样?

我有些怔愣。

正不知该如何回复。

却见我妈直接在群里艾特我爸: 看你养的好姑娘，不敢说话了呢?

我就说以后靠不上吧，你还不信?

1

我爸回的很快。

习惯性打压指责我妈: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孩子回馈父母，那哪叫抚养费，那是赡养整天丢人现眼的。

对于我妈说的每月两千，他却是含糊而过，一字不提。

但我知道我妈的性格直率透明，她既然说了这样的话，那就一定不是她编的，而是我爸真的这么说过。

我正想打字问清楚是不是开玩笑。

却见我妈已经抢先一步在群里发泄情绪: 我又没念过书，我哪懂那么些。

你们一个读了高中，一个念了大学的，挑我一个文盲的刺干什么?

再者说了，我又没说错，你看你女儿到现在敢露头说一句话吗?

即使是看不到她的表情和神情，听不到她的语气和腔调，这样的措辞依然让我觉得充满轻蔑，浑身不适。

说了让你闭嘴，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女儿什么时候说了不给了?就不许人家有忙碌得顾不上看手机的时候?你怎么那么着急?我自己养的女儿我知道，她不是白眼狼，她肯定会给的。

我爸言语间似乎对我的孝顺非常自信，好像是力挺我。

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更不舒服了。

我终于开始在群里回消息: 爸，你真要我每个月给你两千吗?

我干的是销售类的工作，保底工资两千，但我发狠能拼，干的好的时候，也曾上万过。

这些我从未瞒过家里。

我爸曾很欣喜钦佩地夸赞我: 不愧是大学生，你一个月能赚到我一年的收入了。

我一再同他解释，这样的收入不能每个月都有，我赚了这个月的看不到下个月的，心里总是十分焦虑。

可他好像听不进去。

只喜滋滋地鼓励我: 你这么努力，月月过万，肯定没问题。

要相信自己的实力，老爸就非常相信你，你可不要辜负我哦。

我便十分后悔在他问我收入的时候，说了大实话。

可话已出口，无法回收回。

但那时候我虽隐隐不安，却也下意识安慰自己父母只是为我高兴罢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隐忧。

可是我爸坦然在群里回复我: 当然是真的了。

既然你已经工作了，也应该回报家里了。

你不会真让你妈说中了，不舍得吧?我们老李家可没有这么不孝顺的子孙，你想想我和你妈怎么对你姥姥、奶奶她们的，想好了再回答。

他为了表示自己的情绪，甚至在后面跟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爸妈对姥姥奶奶他们自然是没话说。

前些年，爸爸在村里包了一个虾池。

每次捞上来的活虾，会第一时间送到姥姥奶奶家，给他们分别煮上，看着她们吃完，顺手带走虾壳，再心满意足的离开。

老人家里平时缺了什么短了什么，告诉其他子女，总会拖上三天五天的，但是告诉我爸妈，他们会第一时间回家帮忙解决。

姥姥家的新冰箱、奶奶家的电视机，都是爸妈出钱添置的。

2

所谓言传身教，我自然知道孝道两个字怎么写。

只是我为难的却是: 可是爸爸，你也知道我的底薪只有两千块，如果哪一个月我没有出单，那我就一分钱的生活费都没有了。

我不敢直接拒绝，只能委婉暗示。

可是我爸毫不接招。

对啊，这就是我的目的，激励你上进努力，让你明白没有后路，必须全力以赴

就像你姑姑姑父家，明明有钱给你堂弟在城里全款买房，为什么偏偏只给个首付，还不是怕你堂弟不上进，就此躺平了，所以给他一点压力。

父母的心，都是一样的。

我爸说的振振有词。

此时的他，早已忘了他背地里是如何咒骂姑姑不孝顺，把养老的责任只堆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忘了他曾如何不满姑姑斤斤计较，混的那么好，却对他这个亲弟弟毫不照拂，反而在金钱上十分算计。

仿佛为了说服我，他一向痛恨讨厌的姑姑，也可以成为临时树立起来的优秀榜样。

其实自我工作以来，为家里贴钱不少。

妈妈一直是家庭主妇，从未出门工作过。

爸爸的虾池连年亏损转让了出去后，他的身体接二连三地出现毛病，我带着他到省城医院治了好几次。

后来他就一直在家里养伤，家里没了收入，医药费和生活费都是我不间断打回去的。

只是没有定的这么死，要么是家里没有钱了，妈妈打电话同我要，要么是我当月收入不错，主动打回去的。

这还是第一次，爸妈把赡养的事提上了台面。

其实按照我以往的性格，我是很难拒绝的。

但我这次之所以如此犹豫不定，父母双方齐齐给我下了压力下都没有松口，只是因为今年过年，我着实有些寒心了。

为了多赚几个钱，我过年期间找了一个兼职，没有回家。

怕他们过年走亲戚手头太紧，拮据不好看，我还特意打了两千块钱给他们。

那时我手里也只剩下了两千百块，我咬了咬牙，给自己剩下一个零头，其他全部给了他们。

怕他们不舍得花，又怕他们像以往一样大手大脚，我还特意叮嘱过。

过年这个月我应该不会再给你们打钱了，你们用的时候规划一下，不用特别省，但也千万不要浪费。

但大年初三，我在景区扮布偶，捂得满头大汗时，我妈给我打来电话。

你手里还有多少钱，先打给我。

我和你爸走亲戚，买礼盒没钱了。

怎么会没钱呢?我三天前不是刚给你打了两千块?这才几天啊，就全部花没了?

我满是不解。

还不是你爸好面子，你舅舅家的表妹带着小孩子来拜年，他给两个孩子，一人包了一千块压岁钱，我怎么拦也拦不住。胸口挥斥着一股沉闷的怒气，发不出来。

我爸的性格我是知道的。

他向来好面子，别人给一百压岁钱的时候，他给两百。

别人给两百，他会给五百。

3

现在他落魄了，不少亲戚在我们身后窃窃私语，嘲笑他把日子过成这样。

他又傲又犟，上来一阵，脾气比驴都急，我妈根本拉不住。

我气愤地表示我手里没钱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我爸一把夺过手机: 好闺女，你先给我打 200，爸爸买个礼盒。

你不是还有百吗?你在外面工作，总会发下来钱的，再不济和朋友借点，总是能活下去的。

不是爸爸打肿脸充胖子，实在是你舅舅说话句句刺人，事关我们全家的尊严，我不硬气不行，你就别怪你老爸了。

想当初爸爸能赚钱的时候，几千几千地花在你身上，是不是从来不含糊?我什么时候小气过，对吗?

上大学那年，你要平板电脑，要三千，爸爸是不是给了买了千的?

他追忆往事，我被噎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我还是负气没有把钱打过去。

我克制不住地怨恨他的没分寸，又自责于自己对他态度恶劣。

一时间，天人交战。

直到我妈把姑姑他们磕着瓜子闲聊天的视频发过来，听到她们言辞间都在笑话我爸爱摆阔要虚面，阴阳我妈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时，我的心，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恰逢拖延发放的年终奖下来，我便凑了个整给他们发了过去。

我以为能对他们稍作安慰，暂宽心怀。

没想到，他们尤嫌不足，竟然狮子大开口。

兼职结束，也到了工作返岗的日期。

我便没有回家，直接一头扑进了工作。

我妈再度打来电话已经是一个月以后，她哭哭啼啼地说，有人来家把家里砸了一个稀巴烂，连爸爸都被打进了医院。

我问她是什么人，为了什么。

她支支吾吾，说的模糊不清，只一味地让我回家。

我电话都来不及挂，就火急火燎地订票。

打算一会就去人事处请假。

电话那头的我妈却继续吞吐道: 大妮，你手里还有钱吗?

我现在急需两万块，你最好能马上给我。

我脑海忽然莫名闪了一下，手指在订票软件上顿住。

我缓慢而警惕地开口问她: 妈，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刚给了你一万块，才一个月，你们怎么花的这么快?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不会回去的。

我妈见我一再追问，再也兜不住，在电话里就放声大哭起来。

是你爸，你爸的大腿发生了病变，他死活撑着，怕你担心，不肯让我告诉你。

大妮，妈妈也是没办法了，我知道你难，但是我们不能不管他呀，这是你爸爸我男人呀。

我妈似乎背负了很久的压力，终于绷不住了。

她一面哭一面说，话根本说不清楚。

我只听懂了爸爸的腿好像出了问题，至于为什么会出问题，是否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去没去看医生，我妈却一概说不清楚。

我追问得急了，她就哭的更凶了。

我毫无办法，心急火燎下，急忙买最早的票回家。

4

心里却在盘算着，县城的医院，医师水平很一般，少不得要去大城市。

可是钱……

钱是个大问题。

我一味只为爸爸担心，而完全忘了追究如果只是生病缺钱，为什么会有去砸家?

对妈妈前后颠倒、完全矛盾的语言，完全地忽略了。

长达三个小时的汽车，将本来就晕车的我，晃得七上下，头晕目眩。

下了车，我就忍不住，扶着树干呕起来。

因为晕车，我很少会坐汽车，这次是赶得太匆忙，高铁的班次刚好错过了。

再等下一班，又要一个多小时，我实在等不及，这才坐了汽车。

我回到家时，家里一片狼藉。

我妈在柜子前胡乱翻着，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叫了一声妈，她才回头看我，眼里惶然无助的情绪，在看到我后，变成了奇怪的急切和激烈。

你回来干什么?

我叫你把钱打给我，钱呢?你把钱打给我就好了呀。

妈，你话里说的模模糊糊的，我怎么能不担心呢?爸爸到底怎么了，他的腿怎么了，他不是一直很健康吗?现在人在哪里，在医院吗?我们一起去看他。

我妈却有些心虚地把我往外推。

你爸没事，没什么问题。

你快回去吧，他见到你会不高兴的。

她越是这么含糊其辞，我越是觉得奇怪。

妈，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我已经长大了，你有什么必要瞒着我，什么事，我们不能一起承担?

她有些为难的样子。

沉默着，逃避着，就是不接话茬。

我再追问，她就匆忙地逃开。

你这样不打招呼地回来，被子也没给你晒，晚上你怎么睡觉，你先呆着，我给你晒晒，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吧。

我从窗户里看到，她抱着西厢房的被子走到院子，踮着脚往上送。

我急忙跑出去，帮她一起。

我爸一直没露面。

我妈神神秘秘地接了个电话，怕我听见，还特意跑出去接。

然后她消失了三个小时，直到晚饭时间，她才苦着脸回来。

开口却还是要钱。

大妮，我真的没时间和你解释了，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都给我，等我有了立马就还你。

她眉眼焦灼，语气焦急，看得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又一次对我开口。

可我手里确实是一分存款都没有。

从我开始工作，我爸妈总以各种理由和我要钱，我根本存不住钱。

但此刻不是谈钱的时候，我更担心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诈骗或者是传销手段。

我听说过，有些骗局专门针对急于赚钱的老年人设计，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必须知道真相，才能把处在旋涡中心的他们拉出来。

妈，我手里确实是有一笔存款，但是你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我是不能给你的。

我信口胡编。

我妈的眼睛果然亮了。

真的?你有多少?

十万多。

我有些心虚，却依旧逼迫自己强硬地说下去。

我妈顿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

行，我告诉你吧，你爸的大腿长了一个肿瘤，位置接近那里，所以不好让你一个女孩知道。他也不希望你去陪着他就医，你爸是多要面子的人啊。

5

县里的医院是不行了，我打算带你爸去省城看看，但是你知道的，没钱寸步难行啊。

你把十万拿给我，就安心回去上班，再有什么事，我告诉你好不好?

这似乎说得通。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还是七上下得难受。

有一种小猫爪子在不停挠的焦灼感。

这让我无法坦然答应我妈。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十万是我虚构的。

我上哪去拿钱呢?

我深深叹口气，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

妈，省城地势复杂，你又不会买票，又不会用手机，一个人带着爸怎么去呢?

我妈从来没有自己出过远门。

就连去趟市区也要我给她在网上买好票，她和村里的邻居结伴一起。

有时候我也劝她接受一下新鲜事物，她总是很抗拒，摆着手说: 社会发展太快了，我可学不来。

就是这样一个封闭单调的人，居然有勇气自己带着我爸去寻医。

这实在太奇怪了。

我心里的怀疑更多了。

如果是传销的话。

做了车通常会有人在车站接……

我的思绪越发凌乱，但念头却逐步清晰，那就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答应我妈，让他们自己去。

以前我爸妈就因为急于赚钱，被所谓的朋友引入那些打着投资名义的传销骗局。

少的时候两三千，多的时候四五万，都被骗过。

可是他们就好像不长脑子、没有记性一样。

无论我怎么给他们灌输传销的危害，深刻剖析这些骗局的实质。

在下一次骗局来临时，他们总会忘记之前被骗时的痛苦和懊悔，而再次以身试险。

只是时间久了，我深刻了解他们，他们也深刻了解我。

至少他们知道我是很排斥他们这些奇奇怪怪的投资和赚钱渠道的。

这些时日，他们要钱的频繁让我无法克制地想到这种可能。

由此而更加紧张。

以前他们有地方赚钱的时候，都深深迷恋这些歪门邪道。

何况现在他们没地方赚钱了。

我爸的眼睛坏了，没法在往家里拿钱。

我妈又是养尊处优惯了，既吃不了种地的苦，又吃不了打工的苦。

他们怎么能抗拒这种天上掉钱的好事呢?

家里被砸，说不定也是拉朋友入伙，或是久久拿钱不到，被不明势力给予的警告。

我越想越心慌，却也知道此刻是问不出什么的。

我咬死了，我不去，是一分钱也不会给他们的。

你放心，我只陪着你们去省里医院，我不进去，这样总行吧?我怕你们迷路。

我妈为难，但到底同意了。

第二天，她孤身一人跑去县城医院接我爸。

而我则在家里查看手机通讯录，筛选能够借钱的朋友。

如果真的是生病……

恐怕花销不能低了。

我厚着脸皮和要好的朋友借了两万，自己又在花呗里套了三万出来，这才安心。

焦虑不安地踏上去省城的动车。

但好在到站的时候，我所料想的有人接站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去了医院，我按照约定不进去，只等在门口。

爸妈进去了快一上午，迟迟没出来。

6

我给他们打电话问询情况时，可以清楚地听到医院里播报叫号的广播声，我妈问导台医护人员如何缴费的询问声。

这吵杂喧闹的背景音，让我意外的安心。

我不仅嘲笑自己的敏感多思。

原来我妈没撒谎，真的是因为爸爸生病了。

他羞耻问医，更耻于让我知道。

我无奈地摇头，心想，我爸妈有时候实在是过于保守了，得病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他们一定想不到，越是这么神秘地不让我知道，我越是在脑子里补出了一出大戏，反而把自己吓得一身冷汗。

爸爸直接办理了住院。

接下来要按照医院的流程等着排号开刀做手术，割出肿瘤。

我总算可以安心了。

和妈妈找了一个小餐馆吃完午饭，我不等她开口，就主动说: 妈，我就不陪着你们了，反正你们也不愿意让我进去，我也帮不上忙。

我请假这么久，也得回去了。如果再有什么事，你就打电话告诉我，我再过来。

我妈连连点头。

看样子是满意得不得了。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住院押金加上一些基础检查，已经花了三千多了。

我想了想，给我妈转了俩万。

妈，其实我之前骗了你，我手里已经没有钱了，我只是怕你是又被传销的骗了，又不肯告诉我，所以才谎称自己还有十万。

这些钱也是我和朋友借的，所以我得回去上班了，这样爸的后续治疗我才能供上。

我妈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可是这些不够啊，光是你爸的手续费就得七万。你一共借了多少，你先把你借的都给我，剩下的你再借借，怎么着也得给我凑一个整，给我十万块啊。

我被我妈的狮子大开口惊得瞠目结舌。

无奈解释: 妈，要不了那么多的，咱们不是买了医保吗，还买了意外险，两个保险报下来，花一万估计就够了。

到时候你把付费二维码发给我，我直接给付上，省得你不会操作。

由于之前我给他们多少，他们就花多少，一分不带留的。

这次我总算是留了一个心眼。

我就不信我把钱控得死死的，他们还能乱花。

回城路上，我深深得意于自己的深谋远虑。

我想这一次，总不会在出任何意外了。

我听着手机里的音乐，偶尔浏览一下网页。

也许是心情太好，连车都不晕了。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

短信推送，是一张化验单的检查结果。

我心里了然，我妈习惯了我帮她解决问题，所以在外填手机号码的时候，她总是习惯性地填我的。

我没想太多地点开。

整个人却愣在了那里。